《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辟雍

4、神生（一）

　　苏小雅今年已经大四，这学期只剩下一门专业课和一门选修课要上，周围同学要么天天跑自习室复习考研、考公务员，要么到处面试找工作，异地恋的跑去找另一半，无所事事的游手好闲，总之一天到晚见不着面。但当她回到寝室的时候，诧异地发现五个室友里四个竟然都齐齐呆在寝室里面，不禁纳闷。
　　“知道你眼睛大了，别这么瞪着，”室长“喀嗞喀嗞”地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说道，“班里组织毕业旅行，这周四出发。”
　　“什么时候决定的？”她依旧纳闷地问道。
　　“你回家之前，我问过你的意见，你说随便。”
　　她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回事，因为舅母的脑瘤切除手术和阿公的丧事，她已经一个多月不在学校了，也根本没心情想什么毕业旅行。只好问道：“去哪里？”
　　“鉴于大家都不想去太远，而省内的旅游景区很多人都已经去过了，所以这次打算去泠县，据说没怎么开发过，风景不错。”
　　苏小雅不免翻白眼，“没开发？这不是找罪受吗。”
　　正在背单词的许霏霏转过头来，托了托眼镜，说道：“是没怎么开发过，不是没开发过，该有的设施还是有的。”
　　“好吧，”苏小雅耸了耸肩，将背包拉开，边收拾东西边说道，“你们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又随口问道：“襄媛呢？”
　　寝室里的四人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室长低声地说道：“她跟魏方祺分手了……”
　　“啊？”苏小雅从自己的背包里抬起头来，手上动作也停住了，脸上神色沉下去。
　　“魏方祺出轨，对象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室长继续说道。
　　苏小雅还没说话，一边瘫在床上玩手机的梁欣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这种狗血的事在小说里才会出现。”
　　“反正别跟她提起这件事就行。”室长嘱咐道。
　　“哦。”苏小雅应着，继续收拾东西，之前叶襄妤跟魏方祺系花校草，男俊女俏，感情甚笃，在一起时散发出的恩爱光芒随时可以闪瞎单身狗的钛合金狗眼，所以免不了总是被她们调笑。不过，自从某次她们几个趁叶襄妤不在的时候深入扒过这对情侣之后，她就很少调侃了。
　　因为她“看”到了魏方祺将一个陌生女人护在怀里，对叶襄妤说：“对不起，我们分手吧。”的情境，只是没想到那女人会是叶襄妤同父异母的妹妹罢了。

　　当苏小雅洗晾完衣服回来，才发现叶襄妤已经回来了。室长犹豫着问她道：“班级旅行，你打算去吗？”
　　叶襄妤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去，怎么不去，四年的同学就这么一次机会出去玩，不去怎么行。”
　　室长点点头，将寝室最终确定名单发给班长。
　　随着叶襄妤的回归，整个寝室好像突然安静下来了，正剩下偶尔的键盘敲击声和翻书声。一片沉寂中，却是叶襄妤忽然说话了：“你们知道吧，我跟魏方祺分手了。”
　　她这句话落下，寝室里的几人都不敢贸然开口，又是一片沉默，最后还是室长说道：“有听说过……”
　　“他居然劈腿劈到叶襄婷身上，”叶襄妤笑了笑，看起来却颇有点阴森森的，“叶襄婷那个贱人，绿茶婊，跟她那个小三妈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回，寝室里却没人搭话，苏小雅感觉有点异样，叶襄妤是个富二代大小姐有点娇气没错，但由于她向来出手大方，平时玩得还挺好的，现在她们虽然不致于同仇敌忾，按道理来说安慰还是有的，这是怎么了？
　　她因为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性格反而内向起来，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随着其他人缄默不言。

　　不管怎么样，男朋友劈腿失恋了也好，家里有人去世了也罢，生活仍然要继续，毕业旅行依旧要去。
　　泠县位于N省西南山区，承接了那一带的河山奇丽，却不如附近着重开发的古城底蕴丰厚，游人如织，也没有什么旅游团将它列入名单，正合了这群不愿意被旅游团导游束缚膈应的年轻人的意。
　　从学校所在的省城到泠县要坐七八个小时大巴，班长领着一个个头昏脑胀的同学走进汽车站旁预订好的招待所办理入住，一边发钥匙一边吩咐着：“明天早上七点在大堂集合，今晚你们随意。但是如果发现有人十一点半还没回来一定要告诉我。”
　　“班长你考了导游证吧？”班里有人嬉笑着说。
　　班长没好气地一巴掌拍上那人的背，另一手把一把钥匙塞给他，说道：“今晚我们一起睡。”
　　周围的女生顿时发出一阵暧昧的哄笑。
　　招待所只有两人间，每个寝室分三间房，苏小雅主动对第一个向班长要了钥匙的叶襄妤说道：“我们住一间吧。”
　　叶襄妤无所谓地点点头，而同寝室的其他四个人都暗中对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谁都不想跟充满负面情绪的人呆一个空间里，尤其是叶襄妤这样平时就有着距离感的人。但她又“看”到了那种情境，在叶襄妤身上闪现，虽然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好歹同学一场，总归是不希望她出事的。
　　叶襄妤心情好像还是不好，闷着头就往楼梯口走去，苏小雅连忙跟上她。
　　叶襄妤沉默寡言，一直闷在房间里，晚饭也不打算出去吃，冲了碗泡面解决。苏小雅担心她出事，于是也没有出门。
　　幸好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的行程是进泠县附近的回山。回山是当地的主要旅游区，列峰如翠，清流急湍，也算有一番风光。但交通建设实在是不怎么样，进山还得自己包车。
　　中巴晃晃荡荡地开了几十分钟的山路，司机一脚踩下刹车将车停住，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这不还在山道上吗？
　　司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道：“前面车开不过去了，你们自己走进去。”
　　班长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不认识路。”
　　“沿着流水走就行，”司机说道，“走进去有个吃饭的地方，实在不懂就问那里的人。”

　　下了车之后他们才领悟到为什么非得自己走，前方一条泥石小路蔓延在杂草荒树之中，不远处就被一道溪流隔断。溪流并不算宽，还不到十米，但上面没有架桥，只能踏着前人摆放的大大小小的石头过去。
　　这些石头看着密集，其实长年浸在水中极为湿滑，而且大小错落，崎岖起伏，对这群学生而言并不好走。但各人的兴致都挺高，难得走进这样原生态的自然地区，各自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也就过去了。
　　“啊——”
　　忽然的一声惊叫引得说说笑笑的众人蓦地止住，都回头看去，只见叶襄妤跌坐在溪流里，半个身子浸没在水中。离得近的两个男生立刻回头去拉她起身，问道：“没事吧？”
　　叶襄妤裤子鞋子都湿透了，俏脸发白，泪珠在漂亮的眼中打着转。十月中旬的南方还没进入寒秋，但山里的凉风仍是让她瑟瑟发抖。她瞪着苏小雅说道：“我不是让你拉住我吗？你怎么没拉？”
　　苏小雅不想跟她争吵，也不解释，只道歉道：“对不起。”
　　待那两个男生扶着叶襄妤走远，同寝室的另外四人才靠近苏小雅，梁欣小声地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苏小雅这才低声解释道：“走之前我说要扶着她过去，她没答应，只说如果走不稳我拉一把就行，我哪里能反应那么快。”她心里也不高兴，不免带上几分气愤。
　　姚瑶安慰她道：“你回老家了不知道，她最近就是这样，之前我们也受了不少气，你别太理她就行。”
　　苏小雅撇了撇嘴，要不是看到她有危险，她才不爱搭理她呢。
　　叶襄妤下半身全湿，上半身也被溅起的水湿了一半，当然不能再一起进山，而现在又没到他们与司机约定的时间，车不会前来接人回去，只能先走到司机说的饭店再做打算。
　　可是当众人来到那个地方，才明白为什么司机说的是“吃饭的地方”而不是“饭店”。在溪流的旁边勉强辟出的一小块空地上，搭着三个草棚，前两个只用柱子支着，四面透风，摆着几张圆桌用来吃饭，泥砖筑起的灶台用来炒菜，只有一个草棚加上了几块破落的木板，算是遮挡。
　　虽然能够从宽大的缝隙里看到草棚内有一个女人，班长还是敲了敲那算作门的木板，草棚里的女人扬声问道：“什么事？”现在还没到吃饭的点，她就没出来接客。
　　班长看了里面的女人一眼，尴尬地说道：“我们有个女同学掉到水里，衣服湿了，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多余的衣服借来穿一下。”
　　那女人对他说道：“有的。”
　　“谢谢，谢谢。”班长连声道谢。
　　当叶襄妤接过那女人递来的衣物的时候，不由皱眉，流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那衣裤油腻腻的，像是很久没洗过一样，鞋子上占满泥土，还有一股臭烘烘的脚气。
　　她想拒绝，宁愿穿着自己湿透的衣物，室长却按住她的肩膀，说道：“你先换上衣服裤子，不然会感冒。”
　　叶襄妤最终还是勉强换上了裤子，将衣服鞋子还给那女人。
　　虽然换了裤子，但她仍然穿着湿鞋子，不能继续进山，又没有车回去，她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道：“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班长说道。
　　“要不这样吧，”室长说，“打电话给司机，让他帮忙叫一辆出租车来接。”
　　这算是最好的办法了，班长也同意，立即给司机打电话，那边很快有回复，说要价五百，而且不肯讲价。
　　叶襄妤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敲诈！”
　　“可是现在也没办法……”班长无奈地说道。
　　“不是你付钱你当然不心疼！”叶襄妤冲他叫道。
　　班长神色带上不悦，说道：“那你自己考虑吧。”
　　叶襄妤一屁股在草棚里的凳子上坐下，说道：“不用管我，我就在这等你们回来。”
　　这时，苏小雅已经气过了，走过来对她说道：“我陪你一起吧。”
　　没想到她冲她怒目道：“不用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掉水里！”
　　她接二连三地出言不逊，各人都不免有些有些不高兴，姚瑶扯了扯苏小雅的衣摆，悄声说道：“别理她了。”
　　虽然叶襄妤的表现很招人烦，但总不能丢下她一个女孩子在这种荒郊野外不管，最终还是男生们商量着留了两个人下来陪她。
　　离开草棚继续进山的众人不免议论起叶襄妤来。
　　苏小雅奇怪地问道：“她不是富二代么，怎么会缺这几百块钱？”
　　“最近上头不是严打么，市里被拉下来一群，她爸也被牵连进去了，欠了一大笔债。”许霏霏说道，“她有钱的时候脾气还挺好的，现在没钱了倒是作起来了。前几天我们商量着，看在她以前送过我们不少东西、老是请我们吃饭的份上，帮她出了这次旅游的钱。她没拒绝，谢谢都不说一声，还一副不稀罕我们同情的嘴脸。”
　　“有这回事，”苏小雅愣了愣，“怎么没凑我的数。”
　　室长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家里的情况不太好，所以没跟你说。”
　　姚瑶嘲讽地说道：“我是恨不得把她以前送的东西扔她一脸！”
　　“你怎么对她那么大意见，她惹到你了？”苏小雅纳闷地问姚瑶道，她这两天发现姚瑶一直很抵触叶襄妤，比其他几人更甚。
　　姚瑶却紧抿着嘴没回答。
　　苏小雅知道不再好问下去，便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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