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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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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月,旨意便下来了,太子妃,到底定了景垂央,只待秋日太子弱冠后成亲。同时定下的两位太子妃,一个便是方镜眉,另一个却不是颜霁之,而是太傅之女周静雪。
据说原本确实定了颜霁之的,这姑娘却福薄,前些日子摔伤了腿脚,颜夫人入宫一诉苦,人选便换作了周静雪。
一切与魏国公府没什么干系,半月里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叶望舒凭着超强的行动力真的弄来了一堆石雕在院里放着,消息传来时,她们正坐在石凳上打着双陆。
“太子可享了齐人之福了,定然没工夫寻你了吧。”叶忘初笑道。
“昨日父亲入宫,寻了个机会与太子说起此事,太子竟说出非我不娶这种浑话,定要见我一面。”叶望舒随手扔了一个三和一个二,“兴许让他碰个钉子是好事,只怕他万一宣扬出去。”
为佳人抗旨,不遵父母之命,得罪朝臣,放到戏本里没准真能传作美谈,可惜太子要真敢这么做,倒霉的可不止他一人。
叶忘初忽然觉得她眼前的姐姐才是最有烟火味儿的,世人传她出尘,可她所虑事事不离氏族,件件关系贵胄。不过她也确实与人不同,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即使男女之情,婚嫁之事,也没有一二分娇羞之意,若从这方面来说,她确实快成仙了。
忘初将骰子放在掌心摇了摇,掷下两个六,对叶望舒笑道:“如果这把我赢了,就把你屋里那扇屏风给我,如何?”
那屏风是叶望舒自己绣的,不过半人高,工程并不大,她修修补补小半年,竟只是山水初现,隐见松柏挺拔之姿。忘初实在看不过,便想要来,放了屏风,也放了叶望舒自己。
“你要了去,我拿什么做贺礼。”叶望舒也掷了两个六。
叶忘初忽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屏风是送给景娘的?你早知她要嫁给太子?”
“我不是神。”叶望舒淡淡道,“不过是心血来潮绣的,预备绣完碰着哪家有喜,便送出去。”
倒是她能做出的事。忘初便笑:“你倒不如趁早换了鸳鸯戏水,我帮你一起绣,保准她入宫前一样完工。”
“鸳鸯戏水她娘家自会准备,只是若早知她是嫁给太子,我会绣牡丹。”
忘初顿了顿,问道:“那你不怕有一日景娘知晓了,对你生出间隙?”
望舒想了会儿:“我问心无愧。”
忘初想起景垂央冷冷清清的模样,还真有点好奇这样的女人妒忌起来是什么样。
开春时,几家夫人先后来府里做客,忘初起先没当回事,后来惊觉这客来的太过频繁了些。赵夫人性子淡,与贵妇们的来往素不如旁人密集,就留意了来的夫人们,果然家家都是有适龄郎君的。
魏国公府布局雅致,前院有一片湖,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湖上搭有回旋绕错的石桥,湖中有亭,平日帐子挽起,四面透风,因池中栽满菡萏,取名莲上亭。
湖边长廊依湖而建,安了珠帘,此时珠帘密密垂下,叶忘初站在后面遥遥看着亭中一干夫人。
她相信赵夫人会给叶望舒挑个好夫婿,也相信叶望舒到哪都能游刃自如,倒担心起自己来了。
这些年她虽不曾忤逆过赵夫人的心意,却也没有用心讨过她欢心,若赵夫人在婚事上使绊子,真能叫她有苦说不出。最好的办法,自己先挑一个,情投意合了,让对方登门提亲。身家不是难事,说的过去即可,叶振平疼她,也不是什么老古板,这些年她在老夫人面前勤勤恳恳,就盼着哪日能有她替自己说上一句的时候,万事俱备,只要有这么个可靠的人,什么都不是问题。她想起了自己在灵钟寺祈下的愿,更坚定了不必高嫁的念头。
她想的很是容易。
起了风,春日里还有几分寒,忘初拢了拢广袖,预备回屋,转身便看见叶望舒疾步走来,神情寡淡。
忘初含笑看她,望舒顿住脚步,侧身看向莲上亭,与她并肩。
“今日父亲本欲替我赴约去珠玉园,不料去时已有重重侍卫把手,只言有贵人再次,闲人不得入内。”
为了赏景将“景”围起来独享清净,确是太子做得出的。
“父亲以为他是在等我,便亮了身份,侍卫们这才请父亲进去。却不料,已有人先一步抵达,与太子谈笑风生。”
忘初黛眉微挑。
“方家三娘,方镜眉。”
听得出,太子是喜欢了方镜眉的,起码不排斥,太子对叶望舒恐怕真的只是欣赏,在三月海棠花开时与才女吟诗赏花,实乃风雅之事,至于事后外界有什么流言,太子才不会管,这类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望舒本就决定不去的,只是太子要娶的正妃是她好友,这时让别人钻了空子,先一步叫太子喜欢上的话……
良久,忘初才道:“不是我说的。”
望舒闭了闭眼,长长羽睫如蝶翼轻颤,叫人怜惜:“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对我,可事情因我而起,以后真不知怎么见垂央……”
忘初见她这般模样,转眸看向湖面,玉指捻起腕上的玉珠子把玩起来,道:“景娘要嫁太子,方三娘就不要了吗,太子喜欢方三,没有什么不妥。景娘先半年入门,无人能与她争宠。况且阿姊,这是东宫的家事,轮不到你我置喙。”
望舒看着她微愣。
忘初不再多言,便道回屋休息了,独留望舒一人看着对面一干贵妇,若有所思。
渐渐有些流言在华都传开了。
第一桩,便是太子在珠玉园园赏花,偶遇了自个儿的未来侧妃方镜眉,一见倾心,甚至承包了整个玉珠园博美人一笑。一时间珠玉园名声大噪,成了才子佳人相会的首选之地,太子顾皓与方镜眉这段情也传作美谈。至于当时的种种细节,如明明是太子先命人把守了珠玉园,方镜眉是如何进去的,无人深究。
第二桩,便是那魏国公府十七岁的长女终于开始议亲了。相传齐国公府的二公子方卓彧仰慕她已久,不知真假,倒是赵夫人与豫国公府的沈夫人走的较近,豫国公世子沈玠又是中书省的新贵,这位名声显赫的才女究竟花落谁家,一时间众说纷纭,甚至不乏有赌坊拿这个开局。
第三桩么,相府千金颜霁之,据说是上香时从马车上摔下来,折了脚,日后恐落下些残疾。这姑娘心气儿高,认定自己成了废人,誓不连累旁人,一连拒了多门亲事,从此闭门不出。颜相手腕素来凌厉,心存不满的人颇多,不少人借此事狠狠嘲讽了他一番,颜相还未满五十,不过几日便憔悴如花甲老人了。
最后这桩总算和朝堂挂了点勾,原在边关那战功累累的虎威将军应诏回京,待他回来,众人才知他是景家的庶长子景青迢,叫人赞叹的是他年纪轻轻取得这样的成就都是自己从刀剑泥泞里挣来的,并非依仗景家荫蔽。能教出这样的儿郎,也让诸多人对景家颇有改观,不再是光靠裙带关系上位的那个景家了。
这个节骨眼,齐国公夫人领着女儿来过一趟魏国公府。
因着方镜眉的缘故,忘初一同在旁作陪,望舒则称病未来。齐国公夫人夸了忘初几句,赵夫人便让两个小姑娘去后院了。
忘初便同方镜眉一道回了逢青阁。
没了人看着,两人自然不会拘束。
“你是怎么得知太子会去珠玉园的?”此事与姐姐有关,忘初便有些上心。
方镜眉只一笑,一双潋滟的桃花眸里似含了春水一般明丽:“我听说珠玉园的海棠开了,想去赏花而已,碰上太子,不过是缘分。”
见她这幅模样,忘初倒吸一口冷气。太子想与佳人赏景,派了诸多侍卫把守,就是怕闲杂人等扰了兴致,叶振平想入内还要亮明身份才得让侍卫通报,要说方镜眉幸运,忘初又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阿眉,你与我说实话。”
方镜眉挑眉:“你怎知我所言非实?”
忘初便道出自己的猜测,掩去了自己早就知道太子那日会在珠玉园的事。
“我说魏国公为何突然到来。”方镜眉眼波一转,似笑非笑道,“太子等的怕是贵府的小姐吧。”
她忽然生疏起来,叫忘初一窒,怕说多错多,本不想再接话,可终忍不住道:“你还没有嫁给他,何必给自己四面树敌,如今连我都不愿给个好脸色了?不过是没影的事,你竟怀疑到我家头上?”
华都的世家圈子总共这么大,但凡不远嫁,终有再见的时候,叶忘初原不信方镜眉会因此和她翻脸,如今看她是有些魔怔了。
方镜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渐渐敛去眼底的似笑非笑:“你知道我自负貌美,原是成竹在胸,料定了太子抗拒不了。我也知道他从前相邀女子,不过是看中她们的才气,然而我怕,以色侍君,能得几时好?”
“你不过是容貌出众,又不是无才。”
“可我与他在一块儿时他只会盯着我的脸看,怕是先入为主认定了我是个花瓶。”她死死攥住手中的茶盏,“重要的不是我有什么,而是他觉得我有什么。”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让他知道你的好。况且也不是光在才华上下功夫就能讨他欢心了,否则之前那几位……”
他想要与她们畅谈诗书,又不愿娶她们,有人因此损了闺名,都是前车之鉴。
或许有人觉得能借此机会耍点手段,以为流言满华都了就能逼太子娶你?太子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
所以方镜眉只是在叶忘初面前这样说说而已。
赵夫人身边的婢女莺萝来请方三小姐回去,叶忘初送她出门,拉着她的手道:“凡事切莫冲动。”
方镜眉笑着点点头。
她敛裙出门,走出逢青阁,跟着莺萝行至携琅阁时缓下脚步,往院子里看去。正有人缓步往这里走来,看见她似乎有些诧异。
方镜眉止步等那人走来,才笑道:“听说你病了?如今入春,多加注意才是。”
叶望舒是何等的聪慧,早猜到她与太子并非偶遇,在她眼里这些招数可算下作,对方镜眉的好感也大大降低。
但她还是淡哂道:“劳三姑娘挂心,我身子无碍。”
方镜眉看着她略有苍白的脸色笑道:“和我就别这么客气了,兴许以后……”她话至此,只是抿唇笑笑,“我娘亲在等我,告辞了。”
叶望舒目送她离开,对自己刚才的做法生起厌恶。
让太子上了心,她就有了几分不安,这番与太子之约让别人钻了空子,更是心中有愧。
刚才,她连冷眼相待都做不到。
方镜眉的欲言又止,叶望舒也猜得几分,齐国公夫人来,想必是为了方二公子的事。
方卓彧的心思她早就知道,对此并无甚感想,只是不讨厌。
来说亲的人,她都细细斟酌过,在她眼里,这些人只有“可嫁”与“不可嫁”之分,从来没有“愿嫁”或“喜欢”一说,她只需等父母替她择好了夫婿,给个愿否的答案便好。
叶望舒默叹一声,转身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