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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此时的华都正是三九隆冬,昨夜一场大雪令整个都城都铺上了一层白色。魏国公府的的马车驶过长宁街,路中的积雪还未来得及清扫,车轱辘在雪上留下几道痕迹。

      两旁的店铺已经开业,掌柜们搓着手,看着伙计们裹着棉袄一下下将门前的积雪扫尽。

      马车里的人听见糖葫芦的叫卖声,灵动的眸子一抬,掀开帘子一角偷偷看了一眼,可眼珠儿在路边三三两两的人里匆匆一扫,还没看清什么,手背一疼,便抬眼望向对面坐着的嫡姐叶望舒。

      望舒眸子里的笑意淡淡的,轻声道:“坐好了,这样像什么话。”

      “为什么大街上那么多未嫁的女儿都可以任意行走,我却连看都不能看。”忘初有些委屈,一双大眼轻瞟着帘子,却再也没有掀起它的勇气。

      望舒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动容,目光落在锦绣绸缎制成的帘上,眼里一闪而逝的渴望,大抵是错觉。

      此番祈福也是在月初临时决定的,十二月初,忘初的及笄礼之后老夫人做了个梦,梦见独子一身素衣,拄杖往西北而去,西北有沼泽,叶振平却义无反顾,她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泥沼吞没。少了父亲庇佑的两个孙女,一个在大雨里被泥泞淹没,一个在狂风中被恶鸟叼走,均哭喊着“祖母,祖母”,听得老夫人心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噩梦惊醒后便立刻要携府中上下女眷赶往寺庙。叶家子嗣凋零,魏国公叶振平是第三代独子,膝下唯有叶望舒、叶忘初两个女儿,是以说到女眷,也只有老夫人,魏国公夫人赵氏,望舒忘初几个罢了。

      毕竟是唯二的两个姑娘,予孩子的宠爱都是落在这二人身上的。忘初的眼皮一垂,娇软的两靥鼓鼓的,像是生气,又像是掩饰着生气。

      望舒看着妹妹的模样,抿了一丝笑意在唇角:“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魏国公家的闺秀。”

      那又怎样,再如何知礼数,再如何闺名远播,也不过是个庶出女儿,有个更知书达理的嫡姐在上面压了一头,我怎样也不会有人过问。忘初如是想,可也乖乖端起了姿态。

      她有些畏惧叶望舒。

      叶忘初虽不算生性好动,却也是静不下来的,如今跪在佛前,周遭的和尚嗡嗡念着经,身旁的人或真或假都摆出虔诚的姿态,心中渴着念着的,仿佛在佛祖面前磕几个头就能实现。

      她偷偷睁开眼看了看身侧的望舒与侧前方的赵夫人,容貌的艳绝,姿态的端庄,连骨子里的云淡风轻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才是主母与闺秀该有的模样吧。

      庶就是庶,连嫡女的气质都模仿不来。

      叶忘初自嘲笑笑,闭上眼默念道:有朝一日嫁做人妇,不求夫家显赫,只愿能为正室,子嗣皆为嫡出。

      睁眼时,赵夫人已去搀扶老夫人了,身侧叶望舒偏头看她,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求什么,那么入神。”

      忘初亦是笑答:“平安喜乐。”

      玉指拂过在蒲团上跪出的褶皱,犹犹豫豫的,像是不愿跟上回厢房的队伍。难得出来一趟,整日待在房中与在家有什么区别呢。灵钟寺的景色出了名的雅致,忘初心动,与望舒道:“阿姐,我们去外头走走吧。”

      叶望舒微微挑眉,秀丽的远山眉是出门前仔细描过的,这一挑格外的惹人怜爱。

      “你自己去吧,祖母那里我来请示。”她淡淡答。

      果然由叶望舒出面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走在小径上的叶忘初这般想。若是自己去说,又能有几分成率呢?样貌好,才华出众,品行端良,又是嫡女,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怎么偏偏和这样的人做了姐妹呢。

      受她嫡姐的恩惠越是多,就越是难以自容,也越是对比出自己的没用。

      啧。

      灵钟寺这条萤火小径十分著名,人道是每年七月下八月上的功夫,夜游此处便有不计其数的萤火虫飞舞,越往径里走越是繁多,也不怕人,任由游人吟诗作对,有秦楼楚馆的舞娘欲在此一舞成名,这虫儿也是敢往上扑的,似是要为美人增添一二分颜色。

      不过到底是听旁人说来的,她们这样的闺秀,没什么机会在大晚上来寺庙看萤火虫。

      时逢冬日,路两旁的梧桐树落尽了树叶,枝桠上覆了层薄薄的积雪,已是半融化了,梧桐树枝一半湿一半干,下边儿矮小的灌木丛的细枝上也有些许雪迹。可风景并没有因此枯燥无味,假山石雕错落有致,小池结了一层薄冰,冰下还有鱼儿来回游动,光看这格局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撷芳,将来有机会你一定要来看一次萤火虫,我是无缘了,你……”

      撷芳听着她淡淡的语气出了神。旁人家的庶女不也是如此吗,更不提那些婢生女比她惨上许多,魏国公仅有这两个女儿,吃穿用度都拣着最好的,叶忘初有的,别人家的嫡女都不一定有,为何小姐总是看不见自己拥有的呢?

      撷芳暗自为自家小姐叹息,这么一晃神,便与人撞上了。

      叶忘初这次带来的丫鬟有两个,一个撷芳,另一个名为宜兰。宜兰跟人去了厢房,这才只带了一个撷芳走动,因此撷芳是紧跟在忘初正后方的,忘初没有撞上那人而撷芳撞上了,也说明那人自己没有好好走路。

      可那又怎样,撷芳只是个丫鬟,从来只有丫鬟冲撞主子一说,哪有撞了人要去怪主子的。她脸色苍白,更是垂首不敢看人。

      那人却惘若未觉,径直走了过去,连已经准备好说辞道歉的叶忘初也愣住了。

      撷芳拽了拽忘初的袖子,忘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只荷包静静在地上躺着。

      “公子,你的荷包落了。”忘初扬声道。

      那人背对着忘初,只看得见他身上淡青色的袍子,袖边纹着流云图样,花纹样式皆以简洁为主,低调非常。可那身缎子却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到的,梁州姚家私养的锦福蚕吐的丝织成的绸缎,轻便且保暖,一年只有百余匹,还有一半要进贡入宫,忘初自己也只有两匹,一匹鹅黄色的今年做了新衣,一匹藕荷色的舍不得用,预备大一些再做。更不提他身上的淡青色虽不显眼,染色上也是下了功夫,不同于旁的青色一没入人群便泯然众人。

      “送你了。”那人头也不回,只有清冷的声音传来。忘初不觉柳眉微挑。

      她脑子一热,上前拾起荷包,低眉瞧了一眼,绣工很是一般,但配色却看着很舒服,用料也非凡品,更重要的是钱袋里鼓鼓囊囊的。

      忘初几步追上,将荷包递上:“我瞧着公子的衣着与这荷包十分相衬,丢了可惜,还是收好了吧。”言罢,才抬头看见他的容颜。

      他一双墨色的桃花眸,眼角略略上扬,看似平添几分轻浮,再欲探究,对上的却是他眼中的深不可测。

      他五官生得好,忘初印象里同龄的世家男子中,只有个与他一般好看的沈玠,就再找不出这般灵秀的少年了,可那一双灼灼的桃花眸,竟叫人移不开眼去留意他的脸。

      不知是哪家的少年郎,也在这日来拜佛,这样眼生。

      那公子的目光落在荷包上,掺了凶狠,再看忘初,唇角扬了一扬,看似涵养极好地温声逐字道:“它与小姐有缘,就不必归还了。”

      忘初不觉退了一步,腰际垂下的流苏勾住了灌木丛的枝桠。冬日,叶都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条生脆的很,忘初一时竟扯不下,一手拿着荷包,一手拽着流苏,急得险些哭了。撷芳也跟着着急,想上前帮忙,当着外男的面又担心忘初没面子,于是有那么些犹豫。

      便是这不知所措的片刻功夫,一双白皙的手伸来,解开缠绕着枝桠的流苏。忘初微微偏头,入眼是他专注的眼神。莫名的紧张起来,指尖不经意触及他的手腕,似触电般收回,鼻尖轻嗅,淡淡酒香萦鼻。忘初双眸微睁:“佛门清净之地——”

      然而他已走远了。

      空枝无瑕,流苏静静从她腰际垂下,手里的荷包几乎要被她攥烂。那抹淡青色身影渐远,一个转身便再看不见,忘初松了口气,仿佛什么难熬的刑罚结束了。

      “此事不必知会夫人,也别与旁人多嘴。”

      她瞪着手里的荷包,长长羽睫下的神情与方才男子眼里的凶狠如出一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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