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夜弥归路

2、将军

　　是夜，将军府。

　　“你说什么？”说话人一身骑装未解，俊黑的眸子像是温润的墨玉，那眉间的寒锋却让他带上些肃杀，掩了原本儒雅的气质。

　　客厅之中，秦劼端着一个瓷盏，轻轻地转着，似看非看。

　　“那盲女琴音诡异，有惑人心神之能。且不惧权贵，任性随意，若不安本分，必成大患。”

　　陆远看着他，心中好笑。不过是别人撂了他的脸子，不过片刻，连对话也无，就被他当成了大敌？

　　“她闹中取静，可见忍力一流；琴声惑心，绝非池鱼。偃琴停奏，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她不过懒得和我计较，出门谢礼，也不过绝了一众痴人的念想。看上去是个偏安一隅的奇女，可京城本就是是非之地，她月前来此，如今已经家喻户晓，你真当她与世无争？”他向来惜字如金，如此长篇大论地谈论一个女子，可还真是生平仅见。

　　陆远一怔，只觉脑中似乎划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难道是她？

　　终于抓住那一时的灵感，陆远心里却是一沉。还没和挚友话别，人已经冲了出去。

　　“莫不是熟人？”座中，秦劼托盏微笑，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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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西，琴苑。

　　路人们远远地躲在一侧，惊讶地看着上将陆远带着大批府兵，将那如今分外出名的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做什么呀？莫不是陆将军要抢人了？”

　　“胡说啥呢，陆远将军一向正直有礼，平时连女色也不近，怎么可能？”

　　“也是。”那被反驳的人转念一想，也觉得不大可能。“难不成……”

　　“还不闭嘴！那位的名字可不是我等人能乱说的。”

　　街边，一众路人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陆远却是一紧腰间佩剑，凝着脸色上前叩门。

　　“上将陆远，求见姑娘。”

　　求见？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向不近女色的大将军，这是开窍了？

　　不同以往，这一次，那大门却是很快地清响一声，开了。

　　一众路人已经来不及讨论了，一个个张着嘴，激动地望着那洞开的大门，这敢情好，看来有戏啊！

　　谁想陆远却没有进门，反而一拱手继续道。“烦请姑娘跟在下走一趟。”

　　走一趟？！小丫头一脸惊讶，也忘了转身去通传，被这来人的唐突惊得说不出话来。现在已是深夜，他一个男子求见她家小姐本就不妥，还大言不惭地邀小姐深夜出行，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青竹，谁来了。”小丫头正怔愣着，就听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小姐，是......”

　　青竹刚开口，陆远已经上前一步，接过了话茬。“上将陆远，请姑娘随行，走一趟。”

　　他依旧没有说要去哪，很奇怪，可她却也不问，只是淡淡一句。“将军此去，可愿与我同乘。”

　　陆远一震，没想到她不拒绝不恼甚至不问，却是要请求与他同乘。

　　原本顾忌着姑娘名声，他已经备好了马车和伺候的丫头，没想到她竟是完全不在乎。

　　“请。”

　　还没让一众路人来得及探究，陆远已经步到马车旁，一手掀帘，转身等着门边的女子。

　　白衣的少女沉吟片刻，着了身边的丫头将门关上，自己踱到车边，就着将军扬着的手，上了车。

　　小丫头一看主子已经上了车，巧笑一声，等将军入了马车，一提溜也窜了上去，却只是坐在马夫身边。

　　马车抛下一众犹自整队的兵士绝尘而去，而后府兵们也沉默离去。街边的路人们晃了晃神，终于回过味来。

　　这还是他们进退有礼，谦逊威武的将军吗？居然调用兵士，半请半强地将人就这么带走了？
　　不可思议啊，太不可思议了。

　　上了马车，陆远习惯性地坐下，就一直陷在深思里，直到路途走了一半，才堪堪回过神来，也才意识到车里如今正坐着个少女，一个连呼吸声都轻到几不可闻的少女。

　　有生人在侧，他竟然会失神到如此，陆远不禁心惊，更为好奇。“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名唤听琴。”端坐的女子动了动，朝着他的方向偏头。

　　“半年前，戗赤一战，我见过的是不是你？”虽然已经十分笃定，但他仍然决定开口询问，这件事关乎他麾下十万将士，更决定着面前女子能不能活过今夜。

　　“将军已打算让我抵命，现在问，不觉得为时过晚吗？”

　　“我......”被她一句话戳穿，陆远有些惊讶，却毫不慌乱。戗赤一役祸及的不止将士还有他们背后的家人，莫说她真是那个人，即便只是错认，他也要查个明白。“你既知道我所为何事，要说毫无关系，我怎可能信？”

　　半年前，边关大战，君启十万将士屯兵戗赤，对阵淮夷区区五万残兵。眼看就要荡平淮夷，却没想到，沙场阵前，一辆马车突兀地出现，铮铮琴音如魔音破仗，乱了数万战马心神，铁血勇武的战马竟然两股战战四散奔逃，整个战场全面失控。

　　不仅战马，就连他派去刺探的军士只要近到十丈以内，毫无意外地一个个倒下昏迷，竟是无一人能近到那人身侧。直到十里战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才施施然自车内走出，一人一马一琴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生生让十五万战士鸣金收兵。

　　谁知道，座中的女子竟是笑了，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掩面笑个不停。“将军怎知，我不是为了能争得这把臂同游的机会，不顾首尾，不顾名声，只为亲近一二。”

　　陆远一愣，望着面前浅笑的女子，结巴起来。“我......我......”

　　她竟说自己为了亲近他，不顾礼义廉耻，也要深夜同游！沙场上斩人首级开膛破肚也面不改色的人，这会却是被臊得面红耳赤。正经来说，确实是他不知礼数，唐突在先。

　　但......“不会错的，哪怕一面之缘，我也敢肯定，就是你。”只瞬间，他又变回了杀伐果决的陆将军，一双眸子盯着她，没有丝毫动摇。“足足一百六十七夜的梦靥，我决不会认错。”

　　一百六十七日，自己竟被恨了这么久吗？

　　“既如此，即便是罗刹地狱，听琴也陪陆将军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