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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魔法,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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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女子有一头漂亮的鬈发,亚麻色的波浪沿着窈窕的曲线起伏,皮肤白皙的不可思议。柔软的脖颈,精致的锁骨,白色的沙丘隐藏在浓密的发丝下,肋骨边缘随着呼吸的收缩扩张隐约可见。她的小腹平坦如肥沃富饶的平原地带,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大腿上脂肪与肌肉则比例恰到好处地分布,珍珠光泽的皮肤呈现一种柔软的弧度,轻按下弹性十足。她的小腿,是承接身体其他部位的完美续章,灵敏而矫健,让人想起在林间奔跑的小鹿。
这具美好的躯体,仿佛是一座静谧的山脉,即使它不曾如海洋般汹涌地喧嚣,亦或是如同火焰般炙热地燃烧,毋庸置疑的充沛生命力也无时不刻地洋溢,就如同雨后的树林里湿润清新的空气。
生命的迹象是如此了然的在她身上彰显,古怪的痕迹反而越发夺眼。塞吉维娅拨开自己腰侧的发梢,淤青的图案就这样突兀的显露在她的身体上。
沿着肋骨的边缘,一路向后腰滑下,在她的腰上趴着一只半闭着眼的蜥蜴。蜥蜴的前肢与头搭在她的右侧腰上,尾巴的末梢则出行在左侧髂骨的上方,就像一条品味古怪的腰带般,紧紧缠绕着她。被蜥蜴占据的地方,她的皮肤失去了原有的柔软光滑,粗粝如石砂,倘若用手指仔细的抚摸,甚至还能感受到冷血动物的鳞片般独特的层次感。
塞吉维娅不知道这只蜥蜴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在她小时候,她清楚地记着自己身上没有这个东西。
而一切都发生在十年前的一个晚上,那时她还是圣罗兰学院魔法系的一名五年级学生。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她所有的同学——哪怕是天资最愚笨的——都按部就班地打通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魔法回路。只有她,不管怎样尝试,那根最重要,代表着真正成为一个魔法师的魔术回路就仿佛被堵死一般。
塞吉维娅自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打击,有天晚上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就和父亲吵起来了,她们走出房子,在后院的宽阔的草坪上比试起魔法来。
尽管那时她掌握的法术不比父亲多,但胜在使用娴熟,一开始也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父亲。但是后来维尔贝拉爵士开始使用一些需要充分调动魔法回路的高级法术,来自完整回路的充沛魔力渐渐将塞吉维娅逼迫的狼狈不堪。
她非常生气,感觉自己受到了父亲的嘲弄,于是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所有教科书的建议,直接借助早已烂熟于心的高级法术来一次性打通回路。
她成功了。因为是初次使用的没有被元素魔力充分拓展过的魔术回路,理论上塞吉维娅施展的这个法术应该弱于它本有的威力,然而当那个绚丽的爆裂火球从她手中发出去时,整个维尔贝拉宅都笼罩在它所散发的光辉中。
强大的不可思议。
维尔贝拉爵士短暂的吃惊过后迅速熄灭了火焰,然后看见他的女儿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原地。
“你感觉怎么样?回路疼痛吗?”
“不,爸爸,我感觉好极了。”
她没有说谎,在打通最后一根回路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充盈了魔力。从前,她是通过冥想,容纳元素的力量来积蓄魔力,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魔力的源泉,她不需要刻意去冥想,元素就像受到花蜜引诱的蜂蝶般围绕在她的身旁。
不放心的维尔贝拉爵士仍旧为她做了魔术回路的检查,结果令他大吃一惊,塞吉维娅的魔术回路非但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甚至在她的体内出现了魔池。
小小的,方成型。
熟悉魔法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超乎寻常的魔力储备,敏锐的元素探知力,突破各种元素间不可共存的界限,可以自由地施展各系魔法。
接下来的几天里,魔池依旧没有消失的征象,而塞吉维娅已经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各系的高级魔法。所有的人都欢兴雀跃,俨然看到了她光明万丈的前景,只有维尔贝拉爵士仍忧心忡忡,在搞清楚自己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前他难以放心。
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塞吉维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走在荒凉的山坡上,脚下是粗糙的岩块,岩石的缝隙里冒出低矮的石楠花,稀稀疏疏地向前延伸了一地。当塞吉维娅的视线向前方望去,她发现远方倾斜的界线上,一个蒙面的女人静默地伫立,她的个子高挑,眼神锐利如山鹰。女人突然迈开步伐,飞快的从远方朝塞吉维娅靠近。风很大,女人银灰色的长袍在风中翻飞,露出赤裸的脚踝,和足下镶珠嵌宝的金履。她小巧的双脚踩在高低不平的岩石坡地上,步伐不可思议地平稳迅速,如同平地。
她在塞吉维娅面前停了下来,这时她才发现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只灰色的蜥蜴。
她是谁?这里又是那里?
塞吉维娅刚想开口询问,女人却突然说话了。
“把你的手伸过来,我要给你个东西。”她的嗓音阴沉而粗粝,就像这里的岩石和砂砾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还带着傲慢的命令语气。
塞吉维娅生气地对她说:“不,我才不会听你的话。”
“这可由不得你!”女人暴怒起来,她抓住蜥蜴的尾巴,把它当一根棍子似的打到塞吉维娅的腰上。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蜥蜴这时突然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它伸出前肢主动捕捉到了她,灵活地窜到她抓不到的身后,然后四肢锐利的爪子深深地扣进肉里,末端分叉的尾巴在被女人放开后也卷了上去。
塞吉维娅立刻感到疲乏无比,她好像被剥夺了所有的力气,瘫软的跪倒在地。
女人从高处俯视着她,没被遮住的眼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她的视线渐渐从她的身上移开,投向遥远的天际,接着,一阵粗糙的、仿佛无数颗小石子滚动摩擦般的咯咯声在她的喉咙里响起。
“这事成了。”她最后喟叹地说。
第二天早上,当塞吉维娅脱下她的睡衣时,发现那只蜥蜴从此就留在了她的身上,而她的魔法能力则消失无踪。
她能感知元素,她能用精神力干扰体外元素的分布于排列,而元素们依旧受到她的吸引,魔池并没有消失,但是她就是没办法使出一个哪怕最简单的魔法,元素也无法再进入她的身体。它们只能在她的身上徒劳地凝结出一朵又一朵的结晶。
她的父母,带她去异国寻求帮助,结果只有她活着回到了家。
魔法,亲人,光明的未来,下次她还会失去什么呢?
是的,她放弃了,就这样吧。
塞吉维娅从回忆中惊醒,将镜子里那具美丽的胴体用繁复华丽的长裙所遮盖;一条背后的带子怎么也系不好。
这时简敲响了她卧室的门。“吉娅,需要我帮忙吗?”
“当然。”她急忙打开反锁的门把,“我需要你帮我系上这根带子,还有帮我弄弄头发,我从来梳不好它。”
她背过身,让简那双灵巧的手带着丝带穿梭,将它系成了一大串倒吊的蝴蝶花。
“来这里。”她拉起塞吉维娅的白嫩光洁的手,让她在梳妆台前坐下,自己拿起梳子准备一展身手。
“要用什么发饰固定?珍珠夹子?还是宝石琉璃缎带?”
“妈妈的缎带。”塞吉维娅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柔软的发带,它摊在塞吉维娅的手上,就像一团暂停的海水。这是塞吉维娅父亲送给她母亲的定情礼物,三分之一是陨落的星辰尘埃,三分之一是宝石髓液,最后三分之一是深海人鱼蓝色、半液体半固体的血——人鱼的血是炼金士们最爱的溶液——,通体冰冷,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却比丝绸还柔软,在阳光下透彻如琉璃,其间有星辰的光辉流动闪烁。
简将她的亚麻色的头发盘在头顶,用缎带绕著打成花结,完成一个简单而优雅的发型。等塞吉维娅佩戴上首饰,一切大功告成。
送塞吉维娅和简出门的时候,克拉克夫妇都快笑成花了,他们出于某种奇特的自信,认为这一次自家小姐这次一定会遇上如意郎君。
时间虽已接近傍晚,太阳的余晖仍笼罩着大地,萨利亚蒂城的西方却比其他地方更早亮起了灯光,马车驶进塞特街区,华丽的琉璃灯罩路灯散发出异常明亮的光芒。沿着皇冠街一字排开的豪宅里,其中的一扇雕花黑铁大门缓缓打开,早有人等在蔷薇盛开的花园后面。
车夫打开厢门,伸手将塞吉维娅请她下马车的是她的表弟瑞文。他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棕褐色的披肩长发,按照老式魔法师家族的习惯用绸缎系在脑后,蔚蓝的眼睛里总是闪耀着轻快的笑意,为人不够稳重,很容易因为略显轻佻的举动被人当成沾花惹草的花花公子,这给他在魔法师协会带来不好的风言风语,但本人却不甚在意。
塞吉维娅正准备下车,瑞文的手却换了位置,一把抱住她的腰的,将她托举下地。
“天啦瑞文!”站稳后,塞吉维娅心有余悸的抓住表弟的胳膊,“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
“抱歉,”瑞文将她的手托到掌心,诚挚地亲吻了她手背,“亲爱的表姐,这都是因为你今天实在太美了。”
“欢鸟的嘴巴,”她笑着说道,“净说些漂亮话。”说完,塞吉维娅深深吸了口气,冬蔷薇清新的香味弥漫在她的肺腔里,连同之前的几丝忧郁一同涤荡干净。
简跟着下了车。塞吉维娅将手搭上瑞文的胳膊,三人一同走进灯火通明的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