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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莫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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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现在一片没有尽头的茫茫白雾之中。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当我有知感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有人吗?有没有人呀?”我四处喊了喊,什么也没有,连回音也没有。无法,我只能无目地的往前走。走了会儿,我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没有吃的,这样走下去会不会饿死?接着,我想到一个更严肃的问题:我还活着么?
没人给我答案,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找答案,只好继续往前走。
幸好,没走多久,我来到两扇门前。该进哪一扇呢?没什么线索,我推开了左手边的那扇。一间空屋子,墙上嵌了一面大镜子。镜子里映出些影像,我走上前去。映出来的还是一间屋子,不过屋子里面有一张床,床上躺了一个一动不动的姑娘,床两边各有一张床几,姑娘左手边的床几上放了一瓶花。那屋子白白的,床也白白的,又极安静,只有姑娘的呼吸声。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就去推开了右手边的那扇门。
右边的屋里还是只有一面镜子,镜子里面映出的,还是一间屋子,屋子里面还是躺了一个一动不动的姑娘。不过这间屋子黑洞洞的,我不喜欢。正准备走,镜子里面又映出了一个人,一个长的十分清秀的小伙子。看在小伙子的份儿上,我留了下来。然后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我都在听那清秀的小伙子与那床上的姑娘情话绵绵。那小伙子管那姑娘叫莫梨,他说的情话时常让我听了脸红心跳,却又忍不住继续听下去。可后来,屋子里面突然出现了好多人,闹哄哄的,还哭哭啼啼的。再后来,那小伙子就坐在姑娘的床旁守着,一直喃喃道:“莫梨,你回来,回来吧……”我听了十分的难受,赶紧跑到左边的屋子里去了。
左边的屋里也出现了一位中年妇人,她正轻轻抚摸着床上姑娘的面庞,一寸一寸的十分细致。摸到眉毛时,那妇人笑了笑,说:“嗯,都长出来了。早跟你说了,不要把眉毛修的那么细,吊眉吊稍的,有什么好看!我闺女本来的眉毛多好,寿眉呢,要长命百岁的……”说到后面,那妇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掏出一个指甲剪为那姑娘修理指甲。我又是一阵难受,正打算躲了出去,转身看见一个和尚。
凭空出现一个和尚?我上前:“神仙?妖怪?”
那和尚举起手中的棒槌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我“嗷”叫了一声:“诶,你怎么打 …… 圆觉大师?”和尚动了动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你想起来了么?”
我,渐渐的,想起来了。转过身,看见镜里的那个妇人 -妈妈?妈妈!妈妈正坐在,坐在“我”的床边?-我知道了,我一定是离魂了!我紧紧捉住圆觉大师,恳求道:“大师,你送我回去,一定要送我回去。我妈妈现在已经很伤心了…… ”不料,圆觉大师竟微微摇头:“你要去的地方不是这边,”他的棒槌往右边指了一下,“是那边。”
“我不去!”本能的,我嚷了出来,“我不回那边去!那边冷冰冰的,郁闷死了!他们,他们都待我不好 ……”圆觉大师竟不理我的申诉,要将我拖了过去。我几乎半坐在了地上,死活不去:“大师,大师,你不明白,这都好多年了,我妈妈,我妈妈再看不见我醒过来,她会受不了的!真的 …… ”圆觉大师停了下来,悲悯的看了我说:“没有那么长时间,只有几天而已。而且 …… 要回去的也不是你。”啊?一个仲怔,我已经被大师带到了右边的房间。
饶是如此,我还在挣扎:“大师,你带我去左边吧,我要跟我妈妈在一起。大师,你别让我回去清朝,我一点儿都不想去。”圆觉说:“没用,这是定数。”“我不管,”我索性耍赖了,“清朝不好,那里的人,都不好 …… ”心里一阵悲凉,“我再也不回去那个没人情味儿的地方了!”圆觉停了下来,叹气说:“有人愿意用半生换你回去,这也算是没人情味儿么?”
我愣了:“谁?难不成是……”圆觉摇头:“告诉你也没用,你会忘记的。”“忘不忘是我的事,你告诉我先啊。”圆觉丝毫不理会,将我推了一把:“时辰已到,去吧!”我一个踉跄,还来不及抱怨,就被一阵龙卷风吸走……
我醒过来了。
睁开眼,看见一个青年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什么。我认识他,他应该是,胤禩。我想起来了:胤禩,慈宁宫,胤禛 …… 我不愿意看见他,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了。不料,一直低着头的胤禩悠悠的说:“醒都醒过来了,又把眼睛闭上做什么!”唉,无法,我只能又睁开眼。他将手里的一个盒子放在我床头的小几上,说:“就算我是个小人,平日里对你也是好的,你就那么不愿意看见我?”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坐得近了些,问我:“可想坐起来?你躺了好久了。”也许我确实是躺了很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浑身酸痛,仿佛才从哪里长途跋涉回来一样。不过我不喜欢仰望他,也不喜欢他俯视我,于是点了点头。胤禩替我垫了靠枕,扶我坐了起来。
“可要喝些水?”他又问道。我不信任他,不知道他这回到底想做什么,于是我摇了摇头。一时无话。
胤禩沉默了片刻,转头问我:“还难受么?”
他是指哪儿?身体还是心灵?随便吧,我摇头:“不。”这是我跟他说的第一个字。
胤禩的眼垂了一下,后又抬眼问我:“觉得值得么?”
我转向床内,紧紧的抿了嘴,从牙缝儿里吐出一个字:“不。”
“那后悔么?”他又问。
这次我很干脆:“不。”
“既觉得不值,为何不后悔?”
“不后悔,因为至少知道了他不值。”
又是片刻的沉默。
“那,还想嫁给他?”胤禩又问。
“当然不。”
“我呢?”
我转头看着他:“当然也不。”
胤禩叹了口气:“好吧。”
胤禩又坐了一会儿后,站起来说:“你是不想看见我的,我知道。你好好歇着吧。”迈出去了一步儿,才又想起来,转身说道:“这人参是老十三带给你的。他对你倒是上心的很呢!”说完,这才出去了。
胤禩总算走了。我吐了一口气,将自己深深的陷进靠枕床铺里。盯着床幔上织就的繁复花纹,远方的记忆冷毒如蛇,咝咝吐着红信,缠绕上我的每一根神经。渐渐的,我的左脸像是被火燎了,热辣辣的疼。那日在慈宁宫外受的侮辱在伏蛰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开始苏醒,在心里益发猖狂的叫嚣。我怎么又活过来了!我死了多好,让他后悔 …… 不,他怎么会后悔!为我这样一个像“阴沟“一样的女人。我若是死了,便是春风带走了一粒草籽,丝毫不影响他的满园春色。手里的被单被我越攥越紧,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想,等我大好了,我就,我就……
正当我左思右想不知要如何对付胤禛的时候,门开了。我一偏头,巧丫又笑又叫的扑到我身上。她扑的是真重啊!胳膊肘压在我肋骨上,生疼。我看着她真正兴奋的脸,心里却是十分高兴。巧丫这样的人,想必她见我醒来的快乐,与她给我的疼痛是等重的。我尽量微笑的听她罗罗嗦嗦的讲良妃,讲景仁宫里的人和事,我竟一句话都插不进,索性只当个听众。巧丫讲啊讲啊,忽然嘎然而至,这才想起来要去告知良妃我已经醒了。她正要离开的时候,瞥见了我床头的那个盒子,对我说:“姐姐,这是今天十三爷拿来的,十三爷说……”
“我知道了,你把它拿走吧。”我轻轻的说。
巧丫走了不久,便又带了良妃来,还带来了一小伙景仁的宫人热闹了一番。走时,良妃拉着我的手不住的嘱咐我好好休息,待能四处走动时,便搬回去。如此,送走这一伙人,我也着实累了,昏昏睡去。
等第二日醒来,天已大亮。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觉又有人坐在我床边。不会又是胤禩吧。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胤祥。他的脸在半明半暗之间,似乎正沉沉的思量什么,手里却是捏了我一缕头发。饶是我的胳膊软的像煮过的面条一般,我依旧挣扎着坐了起来,头发顺势就从胤祥手里滑走。胤祥似是一惊,才回过神,说:“听说你醒了,过来看看。”
“劳十三爷挂念,真是谢谢。”我客气的说。
胤祥僵僵的笑笑,说:“四哥说你会醒的,你果然就醒了。”
我心动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胤祥,实在不知该怎么接他这句话。此间沉默的时候,胤祥深吸了一口气,才问我说:“东西收着了?”
哦,是那盒人参了。我赶紧说:“收着了,谢谢。”
胤祥抿了抿嘴,又问我道:“可有什么说法?”
我愣了愣,给我一盒人参就讨个说法?这倒真不像胤祥平日里的做派。我沉默了一会儿,可看着胤祥似乎在认真等我的回答,只好说:“呃,谢谢。”如此随便的一个答案倒让胤祥顺出了一口气,我有些不解。
胤祥别过了头,很快又转了回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对我说:“既然你醒了,索性问问你,为什么总这么对我。”
我有些心虚的低了头,轻轻说:“十三爷说什么,我怎么对十三爷了。”
胤祥没等我话音落下,抢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哪里都比不上四哥,怎么看都看不上我!”
我极惊讶的抬头,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想:“十三爷人才出众,何苦妄自菲薄!你哪里比不上四爷,我又怎么没看上你了?”
胤祥一哂,头一偏,说:“你自己心里明白的很!你就是对宫里不相识的太监也比对我客气些。躲着我,冷着我,”胤祥看着我,极慢的说,“你讨厌我是不是?你告诉我,你讨厌我什么?”
我心里确实明白的很,只不过,那是藏在我心里许久,保护的很好的秘密。我低头,默默描画被单上平织的一棵鸢草。描了一遍,我偷眼看他,却正碰上他注视我的目光。他正沐浴在饱满的阳光中,一如我初见他时的样子。不过,初见时的胤祥在阳光中笑的那么明亮,而此时,他却如此忧伤。我躲着他,原是不想让大家受伤,可这样的理由如今看来却是一文不值的。我的心顿时软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慢慢道:“我怎么会讨厌你。你太好太好,好到我不敢接近,怕会轻易喜欢上你。”
胤祥慢慢睁大了眼睛,有些不信似的:“怎么会是这样 ! 莫梨,”他一下子握了我的手。我并未想他如此,立时抽了回来。他的脸红了一红,方才坐正了。他放在膝上的手捏了捏,才抬头看我说:“莫梨,我娶你吧,作我的嫡福晋。”
娶一个四品官的女儿作嫡福晋,你比你四哥还有想象力。我转向床内,冷哼了一下:“十三爷用不着听我这样说就可怜我,还不到那一步儿。”却听了胤祥慢慢说:“我哪里是可怜你,我是在可怜我自己。我不像分府出去的哥哥那样富有,这个嫡福晋名份,是我能给你最好的了。”
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扑扑簌簌落在被单上,湿了一片。我低着摇了摇头:“十三爷,我配不上你,……”胤祥握住我的手,他甚至笑了一下,打断我说:“两句话之前,我还以为我配不上你呢。”“不是,不是,”我拼命的摇头,“你要娶一个更好更纯的姑娘,一个把你当作第一个人,唯一一个人装在心里的姑娘。我 ……”胤祥将我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轻轻撩开我因为低头落下来的头发:“你心里还有四哥是不是?” 我哭的更凶,只能死死捏了他的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胤祥一下一下的把我不断落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轻轻说:“我这么好,我会让你忘了他的,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可是,我,”我几乎要泣不成声,“我的一颗心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还能不能 ……”胤祥把我紧紧按在怀里,我贴在他的胸口,点点滴滴的泪水全都渗了进去。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一辈子长着呢,我陪你,慢慢找,总能找回来。”我用了全部的力气揪住他后背的衣服,泪如泉涌。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什么,是在哭胤祥和我,还是在哭我和胤禛。在慈宁宫攒下的悲伤似乎在今天才找到缺口倾泄出来,而我,在这无边的悲伤里沉浮,几被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