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胤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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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坐在车里，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上蒙着的锦缎是折枝宝相花，四哥最喜欢的花式之一。四哥说它端正典雅。胤祥没空欣赏它有多端正典雅，只是察觉那锦盒在不安的手中颠来倒去的，有些潮了。
胤祥今日去四哥府上，去请四哥看看莫梨。四哥亲手递给他这个盒子。胤祥本不愿意接，可是没办法，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四哥，是什么时候成了四哥的？胤祥听阿哥所里年纪大的嬷嬷无事叨念过：在胤祥还只是个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奶娃娃时，曾扑到从书房下来的四阿哥身上，紧紧抱住，不住嘴儿的喊“皇阿玛”。四阿哥不知该如何是好，欲将胤祥踢开却下不了腿，拖着胤祥走了两步，偏胤祥如蚂蝗一般吸在他腿上，拖都拖不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把胤祥抱了起来。奶娃娃胤祥呵呵一笑，尿了四阿哥一身。气急败坏的四阿哥差点儿没把胤祥扔出去！
那个时候的四哥，还只是排行第四的哥哥，再无其他。四哥成了四哥，是在四哥奉旨辅导胤祥西洋算学之后。胤祥曾听胤祯说过，这个四哥最无趣味，成天装腔作势充老成。胤祥很想知道胤祯所说的“装腔作势”是个什么意思。于是，胤祥总是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为难四哥，而四哥通常能在问题提出的第二日给胤祥一个过得去的答案。直到有一次，胤祥在宫里的书库看见四哥坐在地上写写算算，身旁还堆了好些的书。胤祥这才知道他轻而易举的从四哥那里得来的答案，原要花去四哥如此多的精力。如果这样严谨的态度就是胤祯所说的“装腔作势”，那么胤祥是敬佩的。于是，师傅教的认真，徒弟学的专心。胤祥很快就毕业了。之后的四哥，成为了“四哥”，再不与别的哥哥相提并论。
四哥成了四哥之后，就不与胤祥分彼此了。四哥的就是胤祥的，胤祥的就是四哥的。四哥很看不上豫亲王的小儿子，胤祥也看不上。可那小子仗着自己长的油头粉面惹各宫的娘娘喜欢，很是散布了一些四哥的坏话。胤祥将那小子骗到布库房，与一帮侍卫狠狠欺负了他一顿，直把他的油头打成猪头，打的那孩子哭哭啼啼的再也不敢进宫。还有一回，宫里分荔枝。这荔枝是个稀罕吃食，又经不住久存。在皇阿玛孝敬了太后，又赏的赏，分的分，与“群臣共乐”之后，后宫里的女人孩子们就剩不了多少可分了。胤祥见额娘喜欢，就咽着口水鄙视荔枝为“妃子笑”，不是男人吃的东西。额娘久劝他也不动，只得罢了。可晚上，四哥就带了一个白瓷小盒子给他。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是五颗荔枝。胤祥知道，分到四哥手里的，也不会比这多太多了。胤祥取了两颗，还给四哥三颗。四哥不吃他也不吃。最后兄弟俩一人吃了两颗，剩了一颗便宜了宫里的狗。
这样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不胜枚举。可后来，四哥成人了，封贝勒了，分府出宫了，又大婚生子了。胤祥觉得四哥一下子离了他好远，好像不是以前的四哥了。四哥有了自己的福晋，有了自己的子嗣，有了自己的家。这些人物，胤祥可不能分了一半去。而且四哥也变了，在四哥从政以后。四哥的言辞开始沉重，四哥的思想开始复杂，四哥的行为有些已不是他能理解的了。胤祥有些难受，有些羡慕。四哥有了不能完全与他分享的东西，是四哥的妻小与理想。胤祥发现有了专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四哥变的更加成熟，更加有担当，更加像个男人。胤祥想：我也要有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这个时候，莫梨出现了。
胤祥第一次见莫梨的时候，莫梨正坐在地上看着一根断簪发愣。胤祥觉得好笑。胤祥见过傻姑娘，见过坐在地上的姑娘，见过漂亮姑娘，可胤祥以前从未见过傻傻的坐在地上的漂亮姑娘。很自然的，胤祥上前招惹了她。那姑娘一抬眸子，胤祥看见，这姑娘眼里有他不熟悉的光辉。她看他的目光坦然自信，丝毫不以她那时狼狈的姿势为忤。接下来，胤祥不为原由的就是觉得这姑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与众不同。胤祥当时就想：这姑娘不错，是我的就好了。胤祥知道这姑娘前一步见过四哥。见过就见过呗，四哥要女人有的是，怎么会在意这个毛丫头。
胤祥看莫梨是个穿旗装的十四五岁姑娘，定是进京参选的。可后来胤祥在各宫找了好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她。胤祥没想到，他找了那么久的姑娘就在四哥身边，而四哥从未提起过她。莫梨，什么时候就成了四哥的秘密了？更让胤祥伤心的是，莫梨的神色举止清楚告诉胤祥，在她的眼里心里，胤祥与四哥的差距已远远不止一步。
胤祥不信、不服、不甘。胤祥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过自己，又比较了永和宫的宫女们追逐他与四哥或胤祯的目光，已经有了十分自信。四哥不过是多些机会与佳人在一处罢了，若是换了我，一样可以抱得美人归。四哥出京了，莫梨去了景仁宫。此时靠近佳人，似乎有些不地道。胤祥却劝了自己说：四哥自己有福晋，莫梨于他不过多一妾少一妾的关系，于我 …… 莫梨原本就该是我的！只是没有想到，几番接触下来，莫梨轻巧干脆的把他挡了回去。胤祥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原来四哥的机会都是莫梨给的，可对我，她却如此吝啬！
算了吧，算了吧，胤祥想。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四哥有四哥的，我有我的姻缘，各安天命吧。胤祥身边原就有暖床的宫女，后又招了两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胤祥一头扎进温柔乡里，想用她们的细语温存仰慕迎合来填补心里那处空落落的地方。可最终，胤祥悲伤的发现，一晌欢愉过后一切都成了虚妄，心里那处越来越大的空洞最后将自己吞噬进去，里面是无尽的空虚与寂寞。胤祥无法，只能又将莫梨拣了回来，偷偷放进心里。莫梨是只小刺猬，心念只需稍稍一动，就会被她扎的鲜血淋淋。可又有什么办法！
极偶尔的，四哥会与胤祥发出一些纵容的抱怨：“你不知道这丫头有多狂妄”，“再没见过像她这样胆大包天的女人”，“我简直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这些念头”…… 胤祥别过脸，不看他的四哥：我知道，我见过，我明白 ……胤祥知道四哥为莫梨留在景仁宫的事耿耿于怀，可胤祥从未觉得莫梨与八哥会有些什么，因为莫梨与胤祥聊起八哥时候的口气与谈论花鸟天气没多大区别，甚至更无所谓。自己几时能在四哥面前用这样无所谓的语气谈论莫梨就好了。四哥聪明一世，怎么连这个都看不清楚！不过胤祥也没开导过四哥：谁的人谁管，她是你的人，我才不管！
那日胤祥将四哥找去慈宁宫救莫梨，他跟在四哥身后，却没进到慈宁宫去。胤祥想，还是不要进去了。可胤祥也没走，只是远远的等在宫外。四哥进去没一会儿就怒冲冲的出来了。胤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欲上前，却发现莫梨跑了出来。胤祥眼睁睁的看着四哥一巴掌把莫梨打到宫墙边，看着四哥转身离去，看着莫梨慢慢起身，慢慢往前走。胤祥跟在莫梨身后，极是紧张激动：要不要现在上前告诉她？可胤祥害怕，怕在莫梨心里落个“乘人之危”的断语，只能远远的跟着。莫梨转进了一条永巷，胤祥心头一通乱跳，知是不好，赶紧跑了上去。莫梨已经倒在地上，前襟一片血红。胤祥心痛的跪在莫梨身边，把她抱起来：你这是何苦！他不要你了，你还有我呀……
胤祥将莫梨抱回景仁宫，只说是在慈宁宫受磨折太甚，因而吐血。良妃自然知道太后为何会为难莫梨，负疚难耐泣不成声，赶紧传了太医医治。太医只医得了莫梨的腿，对莫梨迟迟不醒却束手无策。莫梨比死人只多一口气，按宫规这样的人是不能久留在良妃宫内的。无法，良妃只能将莫梨移到一处偏僻的宫殿，派人早晚探视。如此一来倒让胤祥窃喜不已：探望偏殿的莫梨，自然比探望在景仁宫内的莫梨方便多了。
胤祥无事时都陪在昏睡的莫梨身边。“这样真好，”胤祥对莫梨说，“想见你，你就让我见着；想陪着你，你就让我陪着；想跟你说话，你就听着。想碰碰你，…… ”胤祥屏着呼吸，极慢极慢的伸手碰了碰莫梨的额头，莫梨的鼻梁，莫梨的唇，这才缓缓吐了口气，微笑着说，“我还就碰着了！你这辈子恐怕也没这样乖过吧。”胤祥凑到莫梨耳边，悄悄的说：“莫梨，别醒过来。醒来了，你会伤心，会难受。你就这样，我应承你，天天都陪着你。”
要不要把莫梨的情况告诉四哥让胤祥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告诉四哥了。总不能占了四哥的人，还不让四哥知道。若不告诉四哥，胤祥还有什么脸继续跟四哥做兄弟！胤祥一面喝着闷酒，一面忐忑不安的等四哥的反应。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四哥说：“她不如死了干净！”虽然知道四哥口是心非，好歹也是个态度，胤祥松了口气。
如此，过了月余。
那日，胤祥习惯的搭了搭莫梨的额头。太医说过，若是有发热发汗一类的反应，怕就是要醒过来了。胤祥捂了莫梨的额头，顺便还揉了揉她的鼻子。一揉之下，胤祥一颗心不知道沉到了哪里。好像 …… 没气儿了。胤祥急忙拉过莫梨的手，探了探脉，却更加心慌意乱。招过太医，看着他一阵忙乱后，低头摇了摇，还说：就在这几天吧。胤祥有了一阵目眩。良妃和景仁的宫人们早已过来，听着太医的论断，更是一片哭哭啼啼。
胤祥烦乱的很，跑出了偏宫，在宫内漫无目的走着：怎么可能！这么久都过来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走？！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这样互相陪着的么？你怎么这样不守承诺！…… 我只是想你别醒过来，不想你就这样走了！…… 告诉过你，你醒过来会伤心 …… 再过些日子，等你忘了四哥，四哥也忘了你，你就不会那样伤心了……
想到此处，胤祥停了脚步：是不是因为四哥就要把你忘了，你才要走的！我陪在你身边这么久，你就这样看不上我么？胤祥委屈，胤祥伤心，胤祥压抑，胤祥抬头一看，他又转回偏宫来了。
那日夜里，胤祥陪了莫梨一晚。他坐在床边，拉着莫梨的手，心里默默祷告：莫梨，你回来吧 …… 回来告诉我，我哪里比不上他 …… 我原比他更怜惜你的 …… 整整一晚过去了，莫梨一丝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胤祥有些哽咽，却是气极反笑，只是笑的凄苦：我这样求你都不行，只有他才行么？你就这样看不上我！
宫门一开，胤祥就出了宫，直奔四哥家去了。胤祥不愿意，可胤祥仍旧去了，他是那么想留下莫梨……
胤祥告诉四哥：“莫梨要不行了，你总要去看看她最后一面。”
胤祥以为四哥会有些难受，却不料四哥只是低头轻轻说了句：“她死不了。”
胤祥有些吃惊：“四哥如何知道的？”
四哥抬眼看着他，极肯定的说：“我知道。”说罢，四哥望着窗台出了会儿神。胤祥一眼扫去，窗台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四哥张了张嘴，说：“你，…… ”话没说完，却找人拿来了一对极好的人参交给胤祥，说：“你把这个带给她，补气安神最是好用。”顿了顿，四哥叹了口气，转身从书案上的书堆下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轻轻放在案边：“你把这个也带给她 …… 她若是有什么回话，你再带给我。”胤祥看了四哥一眼：“四哥为何不自己给她？”四哥想说点儿什么，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
胤祥根本不想拿那个锦盒，所以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四哥有些疑惑的抬眼看他时，这才慌忙拿了。
胤祥看着手里的锦盒，又晃了晃，什么都听不出来。胤祥心里明白的很：人参，只是临时拿了凑数的；这个盒子，被四哥藏的那样小心，想必才是早准备好了要给莫梨的。胤祥看着那盒子的象牙搭扣想：你不是不要她了么！给她这东西做什么？而且，这盒子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胤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