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凭吊 ...
-
良妃一听这话，退了一步儿，软趴趴的就要坐下去，我赶紧上前架住了她。良妃靠在我身上，定了定心神，厉声问那太监说：“你怎么当差的，听话听准了么？若是听出了什么岔子，红口白牙的咒人，我可治的了你！”
那小太监听了，只是一低头，沉声说：“这么大的事儿，奴才哪里有胆子听岔。是八爷府里的何公公亲自过来传的话，说是青姨娘午后就不大自在，晚晌后，就…… ”
良妃一听，像顶梁骨被抽走一般，全瘫在了我身上。我自心乱如麻，腿一哆嗦，两人一块儿坐在了地上。良妃长抽了一口气，才放了一声，怕被人听见说丧气，赶紧用帕子捂了嘴。我怕她背过去，不住的替她顺气，又使眼色给那小太监，让他赶紧退下了。
青姨娘，青姨娘就是青玉了，就这么没了？我直愣愣的望着宫门口，只想着：一个太监进来说了句话而已，青玉，还有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良妃压抑的哭声在耳边嗡嗡嚷嚷，像一把荒草塞在心里，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我十分想让良妃闭嘴，嘴唇却像被胶住了开不了口似的。旁边儿的几个丫头低声劝说，让良妃与我先从地上起来回屋。我才回过神来，帮着服侍良妃歇下。原是说好今日我守夜的，我今夜却怕与良妃在一个屋里待着，换了巧丫守着吧。
将小丫头们都打发睡下，我独自一人坐回了台阶上。一阵寒风扑面，吹熄数盏晚灯。我看着灯火一点点的熄尽了，想，青玉难道不是弘旺的娘么？她们娘俩怎么会在这时死去？难道我记错了？…… 一定是我记错了！我无凭无据，为何坚信青玉未出生的孩子一定是阿哥，一定是弘旺？我如此莽撞的告诉青玉，她怀的是个阿哥，让青玉误以为是翻盘的契机，风头出尽，终招人怨恨了。都怪我，都怪我不好 ……
“莫梨姐，你怎么坐在风地里就哭了？冷风一吹，脸还不得皴了啊。”不知什么时候，雪珠儿拿了一件大氅站到我背后。
我抬手抹了抹脸，触到风干的泪痕，微微刺痛。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说：“我们哪里是有脸的。既然没有，还要脸做什么呢！”
雪珠儿听了，也没吱声，只是紧靠着我坐下了。我搂着她，听她叹了口气：“青玉姐姐的命好苦啊，我还以为她就要熬到头儿了呢……”
我紧了紧搂住雪珠儿，没有言语。
第二日，胤禩进来。良妃卧床不见，他就跪在了寝室门口。小半个时辰后，良妃转过头来说：“去叫你八爷起来，他原本就有脚疾，看再跪坏了他。”顿了顿，她又转向床里，叹气说道：“让他回去吧，我今日不想见他。”
我出去，将良妃的话传了，见胤禩撑着地起身。原本想上前帮他一把，终忍住了。送胤禩出去时，他在门口站住，扭头迟疑的问我：“额娘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我答：“八爷今日回去，改日再进来就是。”抬头看了看他，说：“谁的孩子谁不疼呢！”
胤禩看了我一眼，说：“莫梨，你恨我。”
“没有，”我低头笑笑，“莫梨不敢。…… 再说，莫梨恨不恨的，有什么要紧。八爷自己呢，恨么？”
胤禩垂在身旁的手一下子握紧了，半晌后，才说：“意外，实实的意料之外。再不会有下次了。”
我心痛的哼了一声，说：“八爷是还有下次的。活着的人自然都还有下次！”
转身要走，看见巧丫从殿里跑了出来，追上了胤禩说：“娘娘让告诉八爷说，青姨娘好歹侍候八爷一场，八爷要好好送送才是。”胤禩点头应了。
青玉头七那天，良妃让我去了八府上，在青玉灵前上柱香。我穿了件浅蓝近乎白的宫装，坐了八府的车去了。透过车窗，看窗外人物依旧弥漫在尚未散去的新春喜气中。除去亲人的切肤之痛，青玉母子的一尸两命也许于他人无足轻重。历史翻过新的一页，芥子一般的人物就被压在翻过的书页下，再无人想起。
后来胤禩再来请安时，良妃终于见他了，我却躲了出去。在浮碧亭上吃了一下午冷风后回来，听巧丫向我转述说：青玉在灯节那日午后起就不自在，请太医看过后说是无妨，只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开了药方子，说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算了。胤禩自然是让人煎了药，看着青玉喝了。晚晌时，据青玉自己说，确实好过些，胤禩才与玉锦进宫赴宴。胤禩心里记挂着青玉，自己就先辞了回来，却在路上碰见了进宫报信的人，说是青姨娘要不好了。等回去时，青玉却已经带着孩子走了。据府里人说，青玉晚间吃了一碗元宵应景。吃过后不久，就说肚子坠坠的。小丫头以为是要大解，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不对，竟是要生了似的，张张罗罗着找人。可这没到日子，哪里生的下来，于是就 …… 胤禩自然要追究，可到底也查不出什么。青玉吃的元宵与众人一样，一锅煮出来的。她自己的那碗已经被吃完了，碗也早洗出来了，堆在一起，哪里还认得出来。无迹可寻，只能这样了事罢了。
无迹可寻么？原来断送一人的生命是那么容易。
马车停在了王府的角门。入门一看，就是青玉的灵堂。偌大的堂屋被白幔层层包裹，欺霜盖雪，却更显的冷清。青玉家人丁单薄且卑微，与八府交好的想必也顾忌着玉锦的势力，不敢太显殷勤。我点了香，插在香炉里，跪在灵前祷告：青玉姐，这柱香是替良娘娘上的。她心里可疼你了，这么些天来，没爽快吃过一顿饭。你若也想她，哪日入梦见见她吧。对了，要记得带着你的儿子，娘娘见了，梦里都要笑的……
第二柱香，香氲中，我再次跪倒：青玉姐姐，这是替我自己上的。如今阴阳两隔，姐姐是不是知道我的秘密了？都怪我，记错了日子不说，还又逞能，不负责任的乱说一气，姐姐千万谅我 …… 我以前是不信鬼神的，来了这里后，不由的我不信；现今这样，不容的我不信。莫梨愿初一十五斋戒，唯祝姐姐与小阿哥早登仙界……
“你们这帮奴才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让王海带人把屋子扫扫，去去晦气，扑了我一头的灰！不知道我要回娘家看戏啊！弄的我灰头土脸的怎么见人！还把大门口弄的乌烟瘴气的，你们就不知道先用水洗……”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我起身，转头看见玉锦珠围翠绕，一身锦绣辉煌，被下人们簇拥着走来。颐指气使，志得意满，这才是玉锦么！
玉锦见了是我，愈发慢慢的踱了过来。等她行至面前时，我躬身低头，请了一个安。玉锦笑笑未语，却绕到了青玉灵前，金指甲套点在灵桌上清脆有声：“我早就说过，她生的福薄命浅，担不起在我王府里久住。偏生你们都不信，如今可是怎么说呢？”转了个身，玉锦到了我跟前。我别过头，不想看她，却听她咯咯一笑，低声道：“还不信？我说她福薄，她不薄也得薄！你如今还有脸来拜她么？当初若不是你撺络她，她未必就要一门心思的跟我作对。到了了，她落到今天这么没结果，你也难辞其咎！”
我最自责的错误被玉锦翻开了亮出来，就亮在青玉灵前。我当真有种被青玉在天之灵责备的感觉，心虚的抖了一下。这全都落在了玉锦眼里，她一抹得意之色毫不掩饰的浮了上来。我被她的神色一激，索性豁出去了，挺了头颈说道：“福晋，我们各取咎由！离地三尺有神明，我承担我的那份儿，您也必将承担您的！”
玉锦听了，只沉默了一刻，便上前逼近我一步儿说：“你一个四品京官的女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我是谁，郭络罗.玉锦！这些算得了什么，便是担上更多，也挡不住我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
是么？那便让我擦亮了眼睛看看，缺少对鬼神与因果报应心怀敬畏的八福晋在二十年后如何惨淡收场。听她如是说，我反倒抬了头，直视她道：“如此，便请八福晋记住您今日说的话！”
就在玉锦与我的目光冲突快要爆出火花来的时候，胤禩进来了。他来回扫了我们二人一眼后，对玉锦说：“你不是要回娘家看戏么？去的晚了，又让一院子的人单等你。只在这里磨菇什么呢！”
玉锦只随意的瞥了胤禩一眼，仍看着我笑笑着说：“爷说的是，这不就要走了么。原是与莫梨说书呢。说是，书上有一句词儿，叫做‘前车之鉴’的，不知是怎么个意思？”
这话听起来是个疑问句，实际上却是个反问句。我和胤禩眼看着玉锦带了一帮随从摇摇摆摆出了门去，谁也没吭声。
我又站了一会，便要告辞回宫。胤禩却拦了我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想回家看看父母么？我恰好也有事要办，送你过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凭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