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帝乡》乌衣匠

6、缘浅

　　姜昭帝四年春，皇后凌氏有孕，帝悦，大赦天下。
　　同年十二月，皇后诞下一子，举国同庆。
　　姜昭帝五年四月，帝病不起，免朝。
　　同年六月十七，帝弥留。
　　同年六月十九，帝大行。新帝继位，太后凌氏垂帘听政。
　　凌微沫快步地走向姜九昭的寝宫，她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他，自那一夜后，她已经整整一年半没有再见过他了！
　　她被软禁在凤鸣宫内，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可他再也没有再踏进凤鸣宫内。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是慢慢的她听到了一些消息。他纳了新的妃子，他宠爱着那个新妃子，他的新妃子二八芳华才貌双绝，是世间少有的才女佳人。而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宠爱年华老去的皇后，终日被幽禁在偌大的深宫内不得自由。
　　她真的失去了他的爱了吗？
　　连生产的那日，她都不曾听过他来看她，他是真的不爱她了吗？
　　“九昭！”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顷刻间冻结凝固，凌微沫僵着脸去抚触那华丽宫床上的人，颤抖指尖下的冰凉让她的心脏撕裂般的剧痛，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会这样呢？
　　这真的是你吗？
　　“不！这不是九昭……”这不是她的九昭，她的九昭不会这样冰凉，她的九昭不会这样沉睡不醒，她的九昭……不会死……
　　“阿衡，这是九昭跟你合起来愚弄本宫么？”
　　“皇后娘娘……”宫侍阿衡抬头，正对上凌微沫那空洞木然的脸，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陛下已经……已经……”
　　“闭嘴！这不是你的陛下！阿衡你要是敢胡言乱语，本宫就拔了你的舌头！”愤怒地站起身来，凌微沫居高临下地瞪着跪在地上的阿衡，语气里满满的戾气跟狠绝，“没有人可以咒他死！谁也不许咒他死！谁敢说他没了，本宫就诛他全族！”
　　“皇后娘娘！”
　　“去帮本宫把陛下叫起来，都快要上朝了，可不能让他再睡下去了。”
　　“娘娘，您清醒一点吧……”低泣着跪伏在地上，阿衡心里一阵悲哀，声音里便带出了那么一点苦意，“陛下是再也叫不起来的，小殿下还那么小，他还需要您的照顾啊！”
　　“放肆——！”盛怒地甩袖，凌微沫恶狠狠地瞪着胆敢违逆她的命令的阿衡，声音尖利地呵斥道。“你莫不是以为你是他的随身宫侍，是他用了二十多年的老人，本宫就不敢动你了！阿衡，本宫是皇后，你——！”
　　凌微沫突然顿住了话语，她眼圈发红地盯着阿衡手里呈过来的小匣子，眼中的哀恸悲戚翻涌而出，再也掩饰不住。
　　还记得这个匣子吗？
　　她当然记得的。
　　那是他们成亲的那一夜，她坐在喜床上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归来，他进门的那一刻，手里便握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微沫，你为何嫁我？”他问，眼底的认真坦然让她不能避而不答。
　　“因为我只想嫁给你。”
　　“那你愿意把你的心也给我，直到我的生命终结吗？”他挽起她的手，俊美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祈求的目光诚挚而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郑重其事地道，“我不修来世，你若应我，便要在今生。”
　　“好。”她答应了。
　　然后，她得到了他手中的钥匙。
　　他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死，那我就全都留给你。”
　　她应了。
　　可她不知道，他说的尽然是一语双关。
　　帝王的宠爱，他活着的时候给了。
　　帝王的权势，在他死后，他也一并给了。
　　十三年的夫妻，姜九昭原来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可他从来都不说，直到他死。
　　“哈哈哈哈，原来你知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透明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地板上，凌微沫捂着剧痛的胸口大笑出声，说不出的癫狂跟悲凉，“为什么不干脆了结了我？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匣子留给我？姜九昭，你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
　　明明知道她那一次遇见他是悉心安排的，明明知道她嫁给他是别有所图的，明明知道她一直在背后对他下毒，他也不防备疏离她……
　　“傻子！姜九昭，你是全天下最大的傻子，可你也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傻子……”
　　她算计他赢得了天下，可她输了他……
　　他的人，死了。
　　她的心，死了。
　　姜顺帝元年七月，燕、鲁两国犯境，凌太后怒而起兵，先灭鲁后燕。
　　姜顺帝七年冬，顺帝于除夕宴上遇刺，擒刺客十三人，查证乃授命于豫王。凌太后下令，发兵豫国。
　　姜顺帝十年，豫灭。
　　姜顺帝十四年二月，姜、赵两国联姻，赵国并入姜国领土。
　　同年六月，韩国归顺，天下一统。凌太后交还政权，退居慈云宫。
　　姜顺帝十七年六月十九，太后甍，合葬昭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