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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强求不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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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风利,卷起大漠的黄沙更加肆无忌惮的摧残所剩无多的绿洲。
冷风入户,顾凌肃起身关窗,又隐隐听见身后的人儿在梦中呓语,连连走到她身边。
床榻上的人像是沉进了不能拔除的噩梦中,一直皱褶眉头,顾凌肃坐在床边亦是皱褶俊朗的眉头。素义说她只是睡过去了,身上的伤虽重,却不足以致命。但是他的担忧一点未因这位万花来的神医而有丝毫的消减。
他不是怕她伤重难愈,而是怕她忽然醒来,想起离开枫华谷时的事情难以接受。自家师父的性子他是最了解的,若是知道离开枫华谷的只有徐十赦与他二人,不知又该是如何的自责难过。
身上的伤尚且有得药医,心中的痛,他要如何去帮她平复呢?
不由得握住她露在外面冰凉的手,轻轻地,来回头捏,一直站一旁待侍的丫头自觉的垂下眼眸。
门外素义端着香炉进了,见顾凌肃还在这儿,无奈道:“你这般守着她也不会那么快醒过来,你身上的伤远比她严重许多,快回房休息吧。睡过今夜她便没事了。”
顾凌肃不动声色的将遂意的手掩入被中,对素义的话不置可否。见他手上拿着香炉,问:“这是做什么”
“你没见这丫头睡不安稳吗?我给她点了安神香,夜里是不会醒的。”素义说着将香炉放在床边的桌上,看一眼稳坐与床边的某人笑道,“你既这般喜欢,与她说了便是,这样憋着忍着,迟早会把人给弄丢的。”
顾凌肃闻言抿唇不语,看一眼床上的人,心中烦躁难安,背着棍子出门去了。
素义看他走的方向,想必是出去吹些黄沙去了,医者最见不得的就是不听话的病人,便得这个人软硬不吃偏和他作对。
天色渐亮,遂意在梦中只觉得胸闷口干,才舒展不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床边守着的丫头早就困得倚在床栏上睡了过去,至于前夜素义再三嘱咐的没半个时辰添半匙香,此刻怕是已经错过不知多少个时辰了。
遂意睡不安稳,梦中还记着自己被易轻言重伤,内力将她的□□都震得粉碎,眼看着自己要死在这个爱慕许久的人的手上,心中正是悲凉无比之际,顾凌肃一身戾气的从马车上下来救了她。
她意识并不清明,却明显知道顾凌肃单手抱着自己,用一套降龙掌法将易轻言打得无处躲藏,莫卿羽见自家师父受困,连连摆脱了霍三娘上前相助,顺势放出增援型号。
浩气精骑的马蹄声瞬时响彻山谷,顾凌肃打红了眼,不顾身上的伤对易轻言穷追,奈何怀中还有一人,不得拼尽权利。
霍三娘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拦住顾凌肃,将他往回推了一把,惨白着一张俏脸喊道:“浩气援军就要到了,快些带她离开!”
遂意看着霍三娘的脸上已没有血色,粉白的素纱长裙早已印出来了绯红之色,她费力的将他们推上马车,拔下头上素簪往马屁股上一扎。
马车迅速疾驰而出,遂意趴在车头伸手拽她,张着嘴费力的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遂意眼睛都挣红了眼,想喊三娘抓住她,快些上车。
岂料霍三娘决绝至此,她欠徐十赦一条命,此番,也算是到了该还的时候了。遂意模糊着眼睛,听到霍三娘最后一句“照顾好他。”便毫不犹豫的转身阻拦浩气援兵。
霍三娘内力耗尽,被浩气骑兵团团围住,数十只长枪刺去,血涌如泉。
遂意顿时惊醒,额上尽是汗渍,双目失焦,呆呆的望着床帐的帐顶,胸腔因方才的惊吓一直鼓动不停。
“师父,你醒了。”顾凌肃端着一托盘食物进来便看见睁着两只大眼的月遂意,忙上前来看她。
遂意总算缓过神来,看着顾凌肃,一把抓住他,“凌儿!三……三娘呢?”
顾凌肃眼神暗了暗,却不知如和回答,只得转移话题,“你睡了有些时日了,饿不饿?我吩咐人给你做了些吃的。”说着将食物放桌上。
遂意看他反应便知霍三娘没能跟他们一起离开枫华谷,心下懊悔不已,不由得想起当日易轻言的杀心。她原以为凭她和他的交情,既是她戴上了面具,那个人也会像凌儿一样一眼就认出自己,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自以为是。
顾凌肃皱眉看她,生怕她哭出来,又期望着她能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总是佯装一脸无所谓的人。
哪怕是一点点脆弱,他都希望她能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而不是笑着和人说:我没事。然后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咬着牙承受。
遂意见顾凌肃揪着一双剑眉看着自己,不想他担心,“为师没事,咱们吃饭吧,一会儿去看看徐大哥。”
看吧,老是这个样子。顾凌肃轻声应下,和遂意坐着吃了饭,两人都没说什么。
用过早饭,两人往徐十赦住的地方走去,还没到门口,两人便见顾雪一改往日的从容淡定,从徐十赦的屋里匆匆走来,眼底尽是疲惫与哀伤。
“小雪?怎么了?”
顾雪皱眉不语,也不看其他人,兀自回了驻军据点的营帐。遂意与顾凌肃只得把目光投向同顾雪一同出来的素义。
素义叹口气,道:“徐十赦给统领留下书信,前去凛风堡投奔少谷主,应承下了攻打枫华谷的主将之职。三日后,领兵在此与统领会合。”
徐十赦向来不爱受于职责,所以顾雪才会一直那么努力,为的不只是想要保住顾家,其实还有那个尊为师父的人吧。
素义说完,朝外走去,间门口站着一紫衣苗疆男子,不自觉上前捉住他的手“等很久了?”
那人摇摇头,目光望向另一头渐渐走远的两人。
“都是渴求而不得求之人。”素义叹息。“走吧。”
时过两日,遂意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顾凌肃因为伤势未愈,被素义强制禁足在房中不得外出乖乖吃药睡觉。
遂意百无聊赖的在城外沙丘上漫无目的的撒着脚印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时而松软时而坚硬的沙粒。像是上瘾了般的,索性倒着走,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龙门关口。
只听见风声中多了人声,遂意不由提高警惕。浩气夺了枫华谷,下一个目标势必便是龙门,虽说龙门加派重兵,但关口白日里还是须得开放行商百姓通行难免会有浩气探子混入。
遂意将自己藏于巨岩后面,小步靠近那股气息。透过岩缝,遂意只看见一个人影,仅仅是个人影而已,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怕,一时无味陈杂。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易轻言。
易轻言站起身来,往另一方向走去,才几步,便停下来,回头,看不清面容,辨不出神情。
“小意,是你吗?”
早在遂意发现是他时,便泄露自己的气息,让易轻言轻易察觉了出来。
遂意从岩石后面走出来,看着眼前早就陌生了的人,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面对。若是往昔,她一定会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的捉住他的袖子,同他装作朋友一般的玩笑。
只是今时不同往夕,她这般执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不甘心还是不死心,亦或者还是抱有一丝丝的希望。
易轻言见她出来,“许久不见。”亦如往昔的温和儒雅,仿佛他们真的是许久不见得老友。
遂意未动,也未曾言语,易轻言一步一步走过来,好似十分无奈的叹着气,抬手盖上遂意的头顶,“我知道你在生气,枫华谷那日我并未识得你,你的伤可好些了?”
遂意动动嘴唇,压下心头莫名涌上来的委屈感,埋头,声音低低的说:“好了。”
易轻言道:“你且同我去浩气盟可好?咱们正营相抵,势必不能两立。你同我回去,我护着你,必不会再让你受伤。”
遂意闻言,猛然抬头,眼中微润,溢出难以掩盖的欣喜和惊诧,瞬间又掩去。抑制住狂跳不安的心,意味不明的笑道:“你……你若同我回明教,我就同你去浩气盟。”
这话让易轻言不由一愣,微不可察的动了下眉头,即使天色灰暗,遂意拿上透亮的眼睛依旧将那张脸上的每一个神态捕捉完全。
易轻言似懂非懂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遂意的嘴角不由的翘得更高,却让人感觉异常悲凉哀伤,“我说我喜欢你,现在……听明白了吗?”故意装出这幅率真豁达的样子,其实只是自嘲罢。
易轻言定定的看着她,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第一次遂意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让人讨厌。
“小意……我,你很好,只是我早已无心于此。”
遂意不禁歪歪头,幽幽地看着他,看上去有些欣喜又有些忧伤,问道:“你心里……还想着她?”
易轻言闻言嗤笑出声,看着遂意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即使再也得不到……”
遂意被他的笑惹得心中很是不快,随即转过身去冷下脸来,夜里的风甚是干冷,犹如刀剜一般生生割进肉里。遂意只觉眼中干涩难受,努力克制着快要哽咽出声的喉头。
“你是个好姑娘,会遇到更好的人的。”易轻言兀自说着,像个普度众生的圣人,遂意最讨厌这人在自己面前一副怜悯苍生的模样,心中难止的酸涩疼痛终究还是让她落下泪来。“我们可还能做朋友?”
呵,这话问的,遂意在心中冷笑,怎么可能?过了今夜你我便是陌路人,嘴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当然,还是朋友。”果然死要面子,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那人闻言终于舒心一笑,抬手摸摸遂意的头顶,温和道:“若是盟中一切事务妥当,说不定我会去找你呢。”只不过是一句敷衍安抚的话。
遂意依旧背对着易轻言皱眉,抬起手臂推开他停留在自己头上的手,一脸强颜欢笑的样子道:“我是不会等你的。”若是让自家徒儿见到她这幅表情,遂意不禁想,估计会冷嘲热讽的对自己说:真没出息。
“时辰不早了,荒漠中气候恶劣,你快些回去吧。”
这样温柔的关怀,此刻遂意只感到莫名的抗拒,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嗯。”便迈步离去,片刻也没有回头。
若是她稍微清醒一点,不因为这个男人的话而情绪失控,若是她能稍微冷静一下,或许就会发现今夜的龙门真的很不寻常,黑夜里的任何动作都会被悄悄掩去。
这场大祸的责任终归还是要落在她的身上,即使并没有人知道,她却一辈子都逃不过自己这一关,即便是多年后再想起那夜,梦回惊醒时胸口依旧会钝痛不已,它将永远成为她的心结死死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