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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逃亡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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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星上除了海洋、城市,还有广袤的草原,人类对东陵星矿源的采掘时,极大限度地保留住了表面上的植被。十年前,东陵星上的矿脉枯竭后,矿产公司迁移,在东陵星留下为数不少的矿坑矿洞,在太空俯瞰东陵星,那些矿坑矿洞就像一面绿色的锦缎上被用烟头烧灼出来的焦荒的洞,丑陋又残忍。
而今,这些废弃的矿坑矿洞成为富安安与吴凡暂时躲避追杀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富安安的情绪极为不稳定,在吴凡看来此时此刻的富安安不适宜离开矿坑矿洞。他们在这矿坑矿洞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换言之距离墓园那日的袭击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我有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们?”
这个问题,在这一个多星期里他已经听了不下百遍。吴凡不动声色表情平静地将粗陋的饭食摆在木桌上。这里原本是矿工休息之所,如今正好作为他们暂避危险的躲藏之地。
“为什么不回答我?回答我呀,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富安安瞪大红肿的眼睛问,见吴凡不搭理她,索性冲上去扯住吴凡的衣袖,红肿的眼睛,血丝清晰可见,因为没得到答案而狰狞的表情,就好像吴凡是她的仇人,是想要杀她的人,更是夺走水漾性命的人。
吴凡俯眸望着她,两人身高正好是半个头的距离。“我不知道,你应该问你自己。”少年终于淡漠地回应她。
“我没有得罪过人!”富安安大叫。
“那换个说法,你死了对谁有好处?”
双眼盯着少年的脸,这是他们两人首次四眸相对,少年有一双眼尾上挑的狭长眼眸,,瞳仁漆黑若点墨,配上那双不需要修饰的长眉,好看得不得了。在这双眼眸的注视下,富安安发觉身体里狂躁叫嚣的“东西”就像遇到天敌一般安静下来并深深地蛰伏,脑子也随之清明。
“我死了对谁有好处?”呢喃自问,嘴角嘲讽的上扬,她这十七年的人生简单顺畅,并不表示她活得没有脑子。她死了对谁有好处,谁会获得最大利益?还用说吗?除了她的继母与弟妹还会有谁?
她的母亲是富家二房富中远的嫡妻,虽然母亲去世后富中远在祖母的坚持下又娶了妻子,名义上也是嫡妻,但是社会地位家庭地位都被硬生生地降了一级,甚至要矮她这个继女一头。
如果没有经历这场袭击,在富安安看来,她的后妈与弟妹依旧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后妈与弟妹,后妈疼爱自己胜过疼爱自己亲生儿女,弟妹也与自己相处融洽,感情契合。如今仔细想来,相处中很多细节都被她忽略了……
她真傻呀!富安安笑着笑着,眼泪如断了线的水晶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面对少女的泪水,少年的眼眸漠然得不带丝毫情感,那双眼眸就像一个完全不懂艺术,对艺术毫无兴趣的人在注视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如此,半晌后,少年开口:“吃饭吧。”
富安安也哭够了,抬臂一抹眼泪,那动作粗鲁得完全不像一个名门千金会做出来的,也再一次成功地引来少年的侧目。
“嗯。”应着声,富安安往桌边一坐,看也不看那凡是是多么的粗陋,端起碗就吃。少年刚想提醒她吃慢点,一只白嫩小手就挥舞出求救的信号——她噎到了!
饶是少年再淡漠,眼底也不由闪过一抹兴味与好笑,一边倒了一杯温水过去,看她那张脸被逼得红通通的样子再不喝水可能会晕倒。
“咳咳咳——呼!”红通通的脸色恢复自然,“谢谢。”
“不客气。”
被泪水滋润得愈发清亮的眼眸瞪大,看了眼已经低下头沉默吃饭的少年,手轻抵着心口,那里一股陌生的情绪在蠢蠢欲动。
“水漾在哪儿?”富安安突然问。
“我把她安葬在小姐外公墓地附近。”
点点头,再次道谢:“谢谢。”
少年这次没再回复她“不客气”三个字。一个星期前的那场袭击可谓惨烈,他们逃出墓园时,除了富安安,少年与水漾都受了不轻的伤,区别在于,少年受的是皮肉伤,吃亏在对方携带了兵器,水漾是抱着必死之心迎敌,因此不止是皮肉伤,还有严重的内伤。
逃出墓地后,少年背着水漾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很快甩脱后面紧追不放的敌人,让少年惊讶的是富安安这个名门千金竟然能跟得上他的速度,完全不用他操心名门千金小姐的柔弱在当时那种面临生死考验的严格要求下所要面对的挑战——虽然一开始他并不想带上水漾,只是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想到逃亡路上富安安的表现,少年眼眸更加幽深:“你会古武?”
“水漾说女孩子该学几手,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少年点点头,不再赘言,难得一次对那个妩媚性感的女人升起一抹赞赏。
“水漾偷偷教我的。”富安安眨眨眼,身上终于找回一些灵动之气。
吴凡了解,眼底难得流露两分笑意,以调侃的口吻发誓:“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古武这种武技虽然受到帝国支持大力发展,但是对于上层社会里的名门千金小姐来说是不可以学的,那会磨去女子身上柔美的气韵,因此十之八九的千金小姐只能靠身份低贱学过古武的女侍保护。
水漾能偷偷灌输富安安自我保护的观念,也不敢教她太多,一来是受到环境限制,二来学习古武需要大量时间,偷偷摸摸的学顶多就是学个几招,身子较之于那些柔弱千金健旺一些。
这也是水漾的本意。却在多年后救了富安安一命,不然就算吴凡功夫再高也无法同时照拂一个重伤将死的女人以及一个柔弱得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千金小姐。
……
吃过饭后,矿洞外的夜幕也已降临。富安安坐在矿井下,抬头望着那被矿井圈出一方圆形的淡红色的夜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说道:“东陵星上的夜空与我们那里不同。”
少年将餐具洗干净,放入一只便携式金属制小箱子里,明天他还得回到城里弄吃的。
“就算再如何保护环境,上千年的矿产挖掘依旧对环境造成污染,所以在东陵星上永远别想看到璀璨耀眼的星子。”
“你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控诉。”富安安依旧仰着脸望着夜空,“可是跟我抗议是没用的。我只是弱女子呀。”说道后面,她回过头望着少年,一脸无辜地摊手。
少年背靠着矿井壁,神色平静,表情波澜不惊:“我没在抗议,我只是在说一件事实。”
“好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几天我已经打探清楚,那些人扼守住了机场,太空港,我们没有办法离开东陵城,更没办法离开东陵星。而且……”少年清俊面庞扬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些人还将许宅给包围了,没有通行证我们也无法离开。”
东陵星上的人们要离开东陵星不仅需要财力的保证还需要其他星球亲人朋友的证明,帝国对人口流动管理非常严格,特别是东陵星上的人们前往首都星圈。但是相对于东陵星上的依靠政府福利生活的东陵星人们,其他居住星球上的人们前往首都星圈相对要容易一些。
少年当然无法离开东陵星,他孤身一人,母亲在他七岁那年便已经病逝,唯一的亲人就是远房舅舅秦濡也在他十五岁那年离世。没有亲友担保,他注定要在东陵星上结束无味的一生,帝国人平均寿命近九十岁,不出意外他会在东陵星上再活个七八十年。
但是富安安不同,她来自首都星圈的名门世家,只要拿到留在许宅的证明她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能够离开东陵星,并且以她的身份做担保将吴凡也带出东陵星。
“我答应水漾要活着,不管有多艰难都会活下去。吴凡,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离开这矿井。”这是富安安第一次连名带姓称呼少年。
离开这座矿井对少年来说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对富安安这个只会一点自保功夫,顶多就在古武初级徘徊的千金小姐来讲却是极难的事情,一个不慎就会被外面那些随时随地准备着夺取她性命的高手抓住并如愿以偿。
少年清楚这点,富安安也清楚这点。所以富安安才会有如何离开这矿井的困扰。
只是两人都很清楚,多在这矿井里一天,他们的胜算就越低,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最能迷惑敌人视线的地方,同样,在最紧急的时刻寻找生路也是生机最大的时候。这个黄金时间段只有十天,十天过后对方会慢慢放松警戒,将范围逐渐扩大,看起来容易逃命,实际上远不如黄金时间段内的逃生。
毕竟人类大脑不若电脑,高度戒备的时刻,漏洞往往就越大,疏忽往往就越能造成失败,逃生几率与失败几率各占百分之五十。道理很简单,放松精神时,视线界面比较宽广,而高度戒备时,所有精力都在一点上,胜败几率一目了然。
“或许……可以试试易容。”吴凡望着她的脸,开始庆幸富安安不是水漾那样迷人惊艳,随时随地吸引眼球,富安安那张脸属于清秀型,而清秀是说得好听的说辞,实际上就是平凡路人脸。
“易容?”富安安点点头,“一切都听你的。”
然而就在富安安起身准备的时候,少年又改变了决定,他盯着富安安的身段,苦笑摇头:“不行。行不通。”
“为什么行不通?理由。”富安安皱眉瞪人。
少年上下打量她,非常诚恳老实地指出行不通的理由:“东陵城很难找到你这般身段的年轻女子。”有点钱有点人脉的富裕人家早已经离开东陵星去了其他居住星,东陵星除了官员,公务人员,只剩下靠着福利混吃等死的矿工、孤儿与穷人。
富安安恍然大悟,如她这样出身名门的女孩子从小就会接受宫式教育,日积月累仪态课上学习到的知识与生活习惯融合在一起。那种风姿只有上层社会的女子才会拥有,与平民女子走在一起很容易分辨出来。想必那些来夺取她性命的人都不是什么眼瞎之辈。
低头打量自己,试着改变行走习惯,结果差点扭着脚,尝试了几次,最后只得龇牙咧嘴地放弃:“那怎么办?”见吴凡在笑,红着脸恶狠狠地瞪过去一眼,“不许笑!”
“我没笑。”少年吴凡严肃地说,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睛里依旧残留着淡淡的笑意。因此再一次惹来富安安的瞪眼。睁眼说瞎话!
“随便你,想笑就笑,别憋着,难看死了。”看不过眼,富安安无奈放弃。“易容不行,那怎么办?”
吴凡抬眼望着愈发浓稠的夜幕:“我想到一个办法,只是太辛苦。”
“我说过,不管有多艰难我都会活着,只要能活下去,前面的路再难走我都毫不犹豫!”富安安说道,语气无比坚定。
“哪怕是下水道?”淡然的嗓音透露出一股现实的残酷。
富安安挑眉望他,吴凡也收回仰视夜空的目光,与她对视。“那些人藏在暗处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那么我们就藏在更加阴暗地角落寻找机会脱身。”吴凡沉声说道,然而望着富安安的眼神有些拿捏不定迟迟疑疑的,“只是下水道里的环境……你真能忍受吗?”
“不能忍也得忍。”沉默半晌后,富安安丢给他六个字。
少年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稀世矿石,充满好奇也满含探索。矿井里的灯光微弱,只能勉强保证人在黑暗中行走,只要小心翼翼一点就不会被绊倒。富安安的脸是面向灯源的,可也无法清晰可见她的面容五官,但是在吴凡的眼里,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眼前这张脸动人得不行。
许久许久后,吴凡做了个深呼吸,垂眸望着地面,声音恢复成一贯的淡然:“那么……我们正好趁着夜色离开吧。”
“好。”富安安应声点头。
借着夜色的掩护,两人离开矿井,如躲在暗夜里的黑豹,身手矫捷地本想目标——东陵城。
……
吴凡这十九年的人生狭窄到只有东陵城的记忆,年少时,他也参与过东陵城的那些因矿难而失去亲人的孤儿组织的地下群体,对东陵城的地上地下熟悉到就如自己家的后院。哪里可以走,哪里可以躲人,他都非常熟悉。
一个星期里来回往返矿洞与东陵城,他便是依靠东陵城下那庞大四通八达的下水道,安然无虞地进城与脱身,并在暗处监视那些自以为藏在暗处的杀手。一开始他没有提议这条路是自认还没到找不到办法的时候,如今想想,实际上也只有这条路最稳妥。那些人恐怕想象不到名门千金竟然能忍受得了下水道里的异味并游走于其间。
巨大的城市虚影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凝实,吴凡领着富安安悄无声息地进入城外一处最接近他们躲藏的矿洞的下水道。在他意料之中,富安安甫进入下水道便被下水道里的异味给呛得脚步踉跄差点跌倒。
走在前头的吴凡回头望她,眼神深沉而悠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问她一声还好吗,那个样子看起来有些冷酷无情。
一只手撑着潮湿的墙壁,那滑腻潮湿的触感就像她的手在碰触肮脏不堪的东西,充斥在鼻息间的异味,两者毫不留情在富安安的心底搅荡起反抗情绪。
富安安抬眼对上面无表情的吴凡,强行压抑住恶心欲呕的焦灼感,说:“我说过,忍不了也得忍,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你后腿!”话刚说完,再也忍不住地俯身呕吐,成功将晚上刚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吐了出来。可她依旧坚持,“我不会拖你后腿!”
抵着墙壁的手紧握成拳,富安安弯腰蹲下身索性吐个痛快,直到再也没有食物可吐,宽阔的下水道里只剩下干呕声。这个过程,吴凡就站在距离富安安三米远的前方,不靠近也不远离,他在看着也在等着。这个千金小姐说绝对不拖他后腿,他在等着看她如何做到她说的话。
最后一口唾沫吐进下水道水沟里的污水中,将胆汁留在口腔里的苦味冲淡得差不多了,富安安这才站起身,还做了个深呼吸,强行逼迫自己习惯下水道里的味道,因为那一口深呼吸,本来渐渐安定下来的胃又有了造反的趋势,只是空荡荡的胃袋再无东西供之抗议发泄,很快就被主人的意志镇压。
“好了,我可以了。”虚弱的声音在阔大的下水道里响起,虚弱得可怜兮兮,叫人想敞开怀抱怜惜,只可惜吴凡不是那种情感丰富的高情商男人。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富安安一眼,转身继续走,且脚步越来越快。富安安跟在他的身后,稳稳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三米之内,她知道吴凡没有倾尽全力,而她必须倾尽所有才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
下水道里的光线极为昏暗,供清洁工人工作行走的平台上有些地方因污水蔓延造成长年不干的潮湿,随时随地准备陷害一把过路客,可这些依旧阻碍不了两人狂奔的脚步。迎面而来的异味与湿气扑打在富安安的脸上,下水道在用另一种残酷的速度逼迫富安安适应。
然而富安安此时此刻根本顾不上这些,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之前吴凡那深深的一眼,她看不懂那一眼里包含的所有情绪,却读懂其中一种叫“认可”的情绪,这叫她感到兴奋。她知道之前吴凡对她的话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将她带出矿井,有一半的想法是想看她在现实面前被自己说过的话打嘴巴吧。
嘴角得意地微翘,清亮如星子的眼睛盯着前方那道挺拔的背影,富安安告诉自己,她会坚持下去,对水漾的承诺她会做到,她会好好地活着,活着回到首都星圈,回到富家,潇洒恣意地将那些想要她死的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也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前方那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她虽然出身名门世家,但是请别忘记她的身体里流淌着许家的血脉,她的外公是帝国传奇人物、一生比烟花还寂寞的许木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