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恙》慕砚白

1、第 1 章

　　永安十四年的冬天，鹤泉宫里一片忙乱，起因依旧是四皇子病弱的身子。年方四岁的承昊天又在夜里呕出一口血，宫女们乱作一乱，忙着禀报皇帝皇后，忙着宣太医，剩下几个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四皇子床边默默抹着眼泪。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皇帝承墨行便带人赶了过来，太医已经在诊治，承墨行在一边安安静静看着，眉心紧锁，他向来冷峻的面容在昏暗烛光下更像是冰雕出来的一样冒着丝丝寒气，几个刚入宫的宫女立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被皇帝看到，落得个凄惨下场。
　　“父皇，”承昊天悠悠转醒，一张惨白的脸上只有那双黑眼睛还带了些人气，他望着坐在床边的承墨行，小声开口，“我是不是要死了？”
　　承墨行还未回答，坐在床边的熹贵妃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将承昊天紧紧抱在怀里，边哭边说：“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我的天儿定能长命百岁，定能……”她说不下去了，只顾着抱着孩子哭。
　　承墨行被她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一掌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巨响，惊得周围伺候的人齐齐跪在地上，只有熹贵妃仍抱着孩子坐在床边，但哭声已然小了很多，她只敢抽噎几声，泪水弄花了脸上明艳的妆，显出十二分的可怜与悲戚。
　　“情况如何？”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承墨行低声问道。
　　跪伏在地上的太医安仁立刻答道：“四皇子这是天生的病症，宫内虽有许多珍稀药材，也能缓解病痛，但关键还是在于静养，只是这宫里……”
　　承墨行想得通透，他在深宫三十余年，也知世上只怕没有比这宫里更不适合静养的地方。他细细思考，突然又问道：“绵城那边情况如何？”
　　安仁恭敬答道：“仍是老样子。”
　　承墨行微微叹了口气，挥手打发了所有人，低声道：“容朕想一想。”
　　“父皇。”承昊天乖巧地凑过来，靠在他父皇坚实的怀里，承墨行不说话，周围也一片寂静，承昊天被病痛折腾了半宿已经疲惫不堪，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宽厚的手掌抚着他的背，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不求这孩子聪颖过人继承大统，只求他能一世健康安稳。
　　第二日天还未亮，承昊天醒来时发现自己仍旧被父皇抱在怀里，而男人显然一夜未眠，眼中已经满是血丝。他拉拉承墨行绣着游龙的明黄衣袖，自己滚到床的内侧，拍拍身边示意他躺下一起睡。承墨行躺下，抱着他小小的身子，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着实心疼，思及太医说的需要好好静养，又想起远隔千里的那人，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约摸一个月后，被马车晃得昏昏沉沉的承昊天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皇叔，承墨衍。
　　男人的脸色苍白，唇亦是苍白，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夜晚的星辰，瘦削的身体裹在厚厚的狐裘大氅里，连指尖都不见一个。他的脸却是俊秀斯文的，嘴角边挂着一抹笑，依稀还有着少年时的风采，看上去比他的父皇要年轻许多。
　　男人蹲下身与他平视，承昊天却只顾着躲在太医安仁的身后不肯上前，手中紧紧握着安仁的衣角。安仁尴尬地同承墨衍解释：“四皇子身体不好，很少见人，可能有些怕生。”
　　承墨衍点点头，笑道：“没关系，既是如此，这些日子恐怕还要劳烦你了。我还有些事要办，就让绿珠带人安顿你们吧。”一团团白气从他口中飘出，渐渐扩散到空气里。
　　男人说完又对承昊天笑了笑，转身走了。
　　安仁长出一口气，将承昊天从身后拽出来。这孩子自出生身体就不好，一直由安仁负责医治，两人因此反而比一般宫人要亲近些，私下里承昊天也对他以大哥相称。看着承昊天乌溜溜乱转的眼睛，安仁叹了口气，俯下身摸摸他的头，小声叮嘱道：“这虽不是皇宫，行事也还是要小心些，千万别惹恼了你皇叔。”
　　承昊天四下望了望，尽是他不熟悉的亭台水榭，这里丝毫没有皇宫里恢弘做派，反而像是普通的富裕人家，一角一隅都透着闲适安然。他拽住安仁的袖子，凑近了问：“皇叔他的脸色好差，他也病了吗？也会死吗？”
　　安仁吓得赶快捂住他的嘴，谨慎地向四周望了望才小声说道：“以后这种话不能再说了，叫人听到有你的苦头吃！”他松了手，沉思了一下又说道，“按照太医院的诊治，贤王的身体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无人可医，可是这么多年，他也这么撑过来了。所以，你放心，你的皇叔他应该还能活很久。”
　　他给了承昊天一个拥抱，数年的诊断与接触让他无比清楚这个孩子对死的恐惧，他不能完全猜出皇帝将他送到这里的用意何在，只是直觉除了这里风景好远离皇宫适宜静养还有亲戚可以代为照看外，似乎还存了些别的心思。
　　安仁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四皇子，但承墨行还私下向他传达了另一项任务：监视承墨衍的情况。

　　第一天，小昊天与承墨衍并不亲近，甚至是刻意回避着，第二天仍是如此，直到第三天，他看到绿珠端了一碗看起来就很苦很难喝的药进了承墨衍的书房，这才在心中对之前素未谋面的皇叔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他悄悄跟在绿珠身后进了房间，刚好见男人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本，对着还冒热气的药碗露出一丝苦笑。
　　绿珠小心地将药碗端到承墨衍面前，然后便立到一旁默默看着。她从小不会说话，自十一年前被买到府里就一直跟在承墨衍的身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在这府中，她可以说是最熟悉承墨衍的人。
　　男人喝完药，一抬头就看到躲在门后的承昊天，他微微笑了，示意绿珠将药碗撤下，拢了袖子对他问道：“小昊天在这里做什么？想和皇叔一起读书吗？”
　　声音干净温柔。
　　他最讨厌的就是读书……小孩子站在门边摇摇头，他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苦涩的药味，厌恶地皱起眉头。不，他最讨厌的是喝药，其次才是读书，这处地方房间可算是占全了他最厌恶的两项事物，承昊天飞快的转身跑了，只留下他一脸莫名的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