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玫瑰》墨

7、来者可追

　　当初，在安若离嫁进程家后的三个月，程陆终于在近乎自虐的工作里病倒了，医生看着长长的检查报告摇头，问：“他这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吧？都累吐血了为什么才来医院？”程太太一听，当时就气晕过去。安若离坐在那儿，长眼睫颤了两下，再没有其它反应。
　　当天晚上，安若离没有回家，也没有在医院照顾名义上的丈夫，而是被程太太请到了家里。原以为她会听到最难听最恶毒的话，没想到，婆婆只是亲自做了几个菜，神色如常地请她吃了顿饭。菜色原本普通，让安若离讶异的是，那全是她喜欢的味道。
　　饭后，程太太把她叫到房间里，拿出一个铁盒子。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安若离点点头，又摇摇头。
　　程太太叹口气，指指桌子上的盒子，“打开看看吧。”
　　安若离点头，打开，里面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杂碎，她随便翻了翻，越翻越差诧异。里面有发卡、头绳、小饰品之类的女孩喜欢的小玩意儿，还有几张她的照片，也有子弹壳、徽章和部队时的一些合影。盒子里还有几个笔记本，打开看，都是素描，同一张脸，不同的神情姿态……
　　“知道你是怎么进程家的吗？”
　　安若离抬头看她，眼神在问，不是程陆逼来的吗？
　　程太太苦笑，“自从你们毕业时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他就好像变了个人，原本总是嬉皮笑脸的孩子，忽然间沉默寡言了。当然，他犯了那么大的错，应该好好反省。在那件事上，我们程家确确实实对不起你。”
　　安若离低头，过去的事，她不太想听。
　　“我原本打算送他出国，可他不知怎么了，死活都不肯走。后来他外公把他扔进了部队，他为了跑出来找你，差点就被送上军事法庭。要不是有他外公……”程太太哽咽一声，“你去外地上了大学，他就赌气考了军校，甚至还去考什么特种兵，没想到还真的考上了，后来他在部队干的也算不错，我和他外公的苦心总算没白费。可没想到……他的战友牺牲，他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每天不要命地训练，就跟这次一样，在训练场上练到吐血。他队长都害怕了，连夜打电话向他外公请示。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眼睁睁看他把自己折腾死？我求他转业，说妈妈也累了，求他回来替妈妈打点爸爸留下的公司。他说转业可以，但有条件……”
　　条件就是答应他娶安若离。
　　“若离，老实说，那时候我很恨你！我不可能让我儿子娶一个另他神魂颠倒的女人进门。那段时间，我们母子俩几乎要撕破脸，断绝母子关系。直到有一天，唐晓的妈妈来找我。”
　　安若离一愣，终于开口问：“唐妈妈？……怎么会……”
　　程太太点点头，“她跟我说了你和唐晓的事，说你现在是唐家的干女儿，让我看在她和她死去的儿子的面上，不要让做儿子的太过为难。”程太太流下泪，握住安若离的手，“若离，妈求求你，就算你再怎么恨程家，恨程陆，也不要再这么折磨他了……妈答应你，你要实在不愿意跟他过，妈会慢慢劝他跟你离婚……若离，这些年来程陆对你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吗？他助理说他上个月又去什么沙漠去挖什么石头，差点被沙暴卷了去……若离……”
　　那个晚上若离不知道是怎么恍恍惚惚离开程家的，德叔开着车，时不时地瞄一眼这位自从进门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奶奶。到了家，若离刚要下车，德叔却叫住她，“安小姐，请您稍等一下。”
　　安若离一顿，坐回身，知道他也有话要说。
　　“安小姐，我也是程家的老人了，程先生去的早，程陆算是我一手教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很清楚，作为他的老师和长辈，我不得不替他辩解几句。安小姐，从程陆第一次高考落榜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在他心里占有很特别的位置。”
　　“高考落榜？”安若离仔细回忆一下，似乎，那也曾是学校里喧哗过许久的一大冷门，或许对于程家来说，几乎就是一个丢尽颜面的笑柄。
　　“程陆是为了你才挖空心思回去复读的，你和他同学一年，关系又处得不错，应该很清楚他会不会是一个临场失利的人。至于你们毕业时的那件事情，事后不也查清了吗？他也是交友不慎被人陷害，不然，以他对你珍视袒护的程度，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你的事？而唐晓，安小姐，其实你心里也很明白，程陆怎么可能害他？他们毕竟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和兄弟，又是最为密切的搭档，唐晓牺牲，程陆难道就不心痛吗？你知不知道程陆从小到大从不挑剔食物，可复读那年，他回家不是挑这就是挑那，直到你进了程家我才明白，那些其实是安小姐爱吃的。安小姐，唐晓已经牺牲了，故人已逝，来者可追啊。”
　　安若离低下头，往事一幕一幕，眼睛开始泛湿，耳畔回响起他的声音……若离，我多希望死的人是我……
　　“德叔，我们去医院。”
　　当若离赶到医院，病房里早已不见程陆人影，找到值班护士一问，竟然是出院了。他还病着，怎么能出院？德叔一听也急了，赶紧打电话给他助理，半响，挂机，叹口气。
　　“助理说他有急事要处理，已经飞纽约了。”
　　安若离一愣，踉跄了几步，瘫倒在地，他在躲我……他在躲我……

　　“在想什么？”车上，程陆搂着安若离的手紧了紧，不知怎么，一看她神游太虚他就发慌，他害怕她此刻在思念谁……
　　安若离抬头看看他，笑了笑，“在想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
　　过去这一年……程陆闭上眼，“若离，我真怕自己是在做梦。你就在我怀里，对我笑，不再推开我，眼神里没有怨恨……真像是在做梦……”
　　安若离听了心里一痛，岔开话题，“听说你去找过沙漠玫瑰，还差点送了命？”
　　程陆脸色一忓，“我把你的经霜弄丢了，所以……”
　　安若离粲然一笑，“找到了吗？拿来瞧瞧？”
　　程陆脸一红，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精巧的水晶盒，一眼就看到里面那块酷似玫瑰的砂岩结晶。“好容易找到一块比较像样的，偏巧就来了沙暴……我没来得及……就抓了块小的……”
　　安若离拿过那只盒子，仔细端详，不知不觉，鼻子就开始发酸，就为了这一朵小小的石玫瑰，他差点送了命。安若离，要是他真的死了，你……“傻瓜，当地的市场又不是买不到，何必要自己去挖？”
　　程陆低声说，“那是他亲手挖给你的，我对你爱，绝不比他少。”
　　眼泪再也困不住，恣意地淌下来，抱住他，在耳边呢喃：“学长……对不起……可你就这样把人一个人扔在家里，冷落了我一年……我们扯平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若是不曾喜欢过，怎会那么地怨？若是不曾深爱过，又怎会如此地恨？我抓住唐晓不放，是因为我想放下你。我抓住过去不放，是因为我不敢再爱你。
　　“别哭了……你现在跟妈感情那么好，要是看见你哭，准又要说我欺负你。”
　　“大半年不回来一次，你就是欺负我！”
　　“好好好，是我错是我错……早知道你不恨我了，我何苦再外面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害我天天晚上对着一张照片发呆……对了，你也给它取个名字吧。要比经霜好听。”
　　“……叫不离。”
　　“不离……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明明彼此喜欢的两个人，误会过，怨恨过，放弃过，好容易到了今天，能不能从此，不再分开了？
　　车子平稳地开进一闪大门，德叔回过头来慈祥地看着身后的正旁若无人的一对笑说：“孩子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