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生活》亡夏

5、第五章

　　蒋家柯是被哭声吵醒的。
　　天色已微亮，一切都是青濛濛的色调。不远处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喊着跌跌撞撞跑过来，后面跟着几个穿制服的男人。
　　身边的人突地坐了起来。
　　那是夏天。
　　夏天冲了过来，扯住庄明安的手臂，双眼都是肿的：“你还好吧，你没事吧？我来了。”说着，使劲地扑到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她报了警，一整个晚都和警察在找，几乎寻遍了整个山头，山风刺骨，他们找得都要绝望了，手机一直不通，满山满谷的崩溃。
　　蒋家柯被夏天这么一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庄明安渐渐动容，手抚上她的头发，温言软语，却依然镇静自若。
　　他一直都是这么一个温柔的男人。
　　他叹息，可惜不属于他。
　　他迷茫地将目光投向虚空，几个警察赶紧上来将他们一一拉开，问他有没有事，他也是傻傻地说不出话。
　　直到被送进救护车时，他才悚然一惊，刚才的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拼着力气，抬起身子想再看庄明安一眼，却只看到淆乱的脚步在来来回回地走，只有那个声音依旧温柔，安慰着旁人：“我没事的。”

　　蒋家柯躺在床上，哭笑不得被包扎成猪头状。医院里的生活平乏犹如它的颜色，床单是白的，衣服是白的，墙壁是白的，连托盘也是白的，幸而，护士姐姐是美丽的。
　　蒋家柯悲惨地躺着哼哼。
　　“还好吧？”庄明安担心起来。
　　“放心吧，祸害遗千年，他死不了。”夏天在旁不凉不热地讲着，顺便啃了他的一只苹果。
　　蒋家柯更加大声地哼起来了。
　　气得夏天几乎要向他竖中指。
　　庄明安怕战火进一步升级，借口带蒋家柯出去透气。
　　下午的花园安安静静，阳光特别好，闭上眼时，仿佛还能看见一片金色在睫毛间闪耀。
　　远处的小孩在嬉闹，声音若有丝无地传过来，却又远了。
　　庄明安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倾听着。
　　蒋家柯痴迷地望着他的侧面，鼻子硬挺，面色净白，眉目和善，神情温柔，阳光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金，竟有了那么一丝可倚靠的稳重。
　　“看什么？”庄明安察觉到了，好脾气地问。
　　蒋家柯收回目光，笑笑，没说什么。
　　“那天后，你好像不一样了？”庄明安说。
　　“怎么不一样了？”蒋家柯问。
　　庄明安皱着眉思索着，半晌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蒋家柯没有再追问，只是抬眼看旁边光颓的树枝，映在苍蓝色的天际下，仿佛充满冰纹的瓷器。
　　当然不一样了。
　　以前，他只是个会打会闹的空心人，可是现在，他的心中某一粒种子开始扎根，发芽，即将迎风招展，而他开始患得患失，甚至学会了长吁短叹。
　　“怎么不见你父母来看你？”庄明安转移了话题。
　　蒋家柯失笑了：“怎么见，一个在老婆怀里，一个在国外男朋友家里，都不方便啊！”
　　“啊？”庄明安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他才渐渐揣出意思，目光中竟带了那么一丝同情，“对不起，我……”
　　蒋家柯狠狠拍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我挺好的，真的。与其不开心地纠结在一起，还不如分开痛痛快快各过各的呢？再说，没人管我，我巴不得呢，反正该我的一样都不会少。”
　　可是庄明安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蒋家柯，其实我挺愧疚的，真的。”他的声音略略颤着。
　　蒋家柯不说话，耐着心等他说下去。
　　“那天要不是我估算错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在山里我都不敢和你说对不起，因为事情还没有解决，我根本就没资格。可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我要负很大的责任。”
　　蒋家柯望着远方，平静地听他不停地自责。
　　“那天的事故，给予我的，不仅仅是摔伤和脑震荡，有一些，你永远都不懂，也不会想到的。”蒋家柯打断他，定定看着他，眼睛中满是严肃。
　　庄明安被他的态度弄得愣了神，许久不曾出声。
　　“你是我兄弟。一辈子。”庄明安突然俯下身，紧紧搂住他，温暖的气息像阳光一样包围着他，可是他的心却凉了下去。
　　一片不知趣的云飘过来挡住了日头，世界都黯淡下来了。
　　蒋家柯纹丝不同，任由他抱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除了让我脑震荡之外，是不是还想我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