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生活》亡夏

1、第一章

　　故事起源于夏天。
　　夏天是季节，炽热烦躁，汗意深浓，中庭日淡芭蕉卷。
　　夏天是女孩，巧笑倩兮，温柔可人，如花美眷枉流年。
　　蒋家柯初次见到夏天时，正是夏天。
　　这妞有意思。当时他这么想。
　　新生入学，首先第一关过的便是军训。
　　一群女孩子，个个黑得发亮，穿着军装，“一二三四”，娇滴滴地响亮，饶是严厉的教官也是心生柔软，硬是挤出一个勉强宠溺的微笑。
　　夏天胃痛，小小的巴掌脸雪白雪白，死死靠在一棵树下。双膝竖起，她将帽沿压低，头无力地靠在膝盖上。
　　透过某树的浓密叶子，阳光在地上洒下一地星光。她的脸上亦有着零星几点，刹那以为，那是眼泪的痕迹。
　　某树的果实是炽艳的橘红，一粒粒沉重地坠落下来，掉在她身上，像是斑斑的血渍，让人误以为她伤痕累累。
　　蒋家柯作为慰问的学长，看着女孩这副柔软的模样，刹那起了怜香惜玉的心。
　　“喂，这位同学，如果你真不行了，我带你去校医院。”他弯下身子，对女孩说。
　　“我不叫喂，我叫夏天。”她有气无力的睁开眼，说。
　　“哟，这名儿够特别啊。要去校医院？小女生都这样，不用逞强。”他竭力让自己表现得体贴而有学长的威严。
　　“不劳您驾。”不知哪里触犯了夏天，她别过头继续装睡，“放心吧。我只是稍微休息一下，很快就好了。”
　　她的倔强勾起了蒋家柯的兴趣。

　　晚上时，他找到了她：“有空看电影么？我这儿有阿尔帕西诺的票子。”
　　她连是什么电影都没问，很干脆地拒绝了：“不去了。”
　　“这么不给面子？”蒋家柯有点不爽了。
　　“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我得陪他。”夏天的头抬得高高的，真是个傲气干净的女孩，但蒋家柯捕捉到了她眼眸的一丝清浅温柔。
　　“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蒋家柯双手抄在袋中，努力表现出得体的温厚。
　　“家乡自备的。”她的脸在夜色中也是熠熠生辉，满目的流转，像一天的星光都跑到她的眼中去了。
　　蒋家柯暗暗称奇。
　　“是吗？他与你是一届的？”他低下头，看着女孩娇嫩的脸。
　　接吻的好角度。他不厚道地想。
　　“不是，他比我大一届，和你一样。”夏天抬起头，直直盯着他，目无杂质。
　　“那行，既然我追不到你，要不改天咱仨聚一下，至少也得让我知道自己输给什么角色。”蒋家柯干脆把话摊开。
　　他们说好星期六一起去逛街。
　　做不成情人，还是可以做朋友的。那时校园中流行这么一句话，仿佛做朋友是轻而易举的事，退而求其次，陪伴身边温和而淡漠的笑，这笑是那么淡，像一滴墨无意中掉到了水盆中，丝丝缕缕散了开支，渐渐扩大，模糊，而后不见。
　　只是谁也不知道，原来当朋友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临睡前，蒋家柯想起那个叫夏天的女孩水光潋滟的眼，那是一双温柔而神采的眼睛，在提到家乡自产的男朋友时，她的眼睛如烟花绽开的夜空，乌黑眸子中刹那是璀璨的火花，灼灼的烧人心。
　　她一定很爱他。这是新闻系大二男生蒋家柯跌入黑甜乡时的最后想法。

　　蒋家柯见到庄明安时，其实是有些许失望的。
　　那个男孩子实在是普通，典型的学生气，清秀，温和，他和这个年纪所有的男生一样，其实是可以轻易融入人海的。稍不注意便是进入背景的形色之中。
　　“你好。”连开场白都有些老套。
　　“你好。”蒋家柯伸过手去，握了握，“蒋家柯。”
　　“哦，庄明安。”那人有点木讷，似乎在为刚才忘记介绍自己名字而有些微局促。
　　他不是一个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人。蒋家柯在心中这么给他下定论。
　　他当然不会以为夏天所钟意的男生是一个头染金色，唇鼻穿环的前卫少年。
　　但至少也得有点痞痞的阳光气息，应该会一手搂住她的肩，霸气地斜着眼：“听说你想泡她？她是我的。”
　　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这样的男生，不是吗？
　　家乡自产，应该是很多年了吧。这样木讷内敛的男孩子怎么可以守着她这么多年。
　　纵然疑惑，但蒋家柯并不决定与他竞争。
　　说过放手，便是放手，这是他的原则。

　　周末的打折商场人声鼎沸，在这种女人的天地中，蒋家柯与庄明安被尴尬地挤到了一角。
　　他们伸着脖子在无数个各色的头发中寻找那个巴掌脸。
　　蒋家柯有点汗颜，是谁说女人娴静柔弱，又是谁说战争，让女人走开。现今这种场面，分明告诉他们，女人是能屈能伸的动物，该弱柳扶风时便盈盈而行，该勇猛奋斗时也不含糊，现今这种商场中分明是那些女人在争夺那些打折商品，而本应在战场中骁勇善战的男人却真得只有走开的份了。
　　他有些无趣，转头问庄明安：“喂，哥们，你怎么不去帮她拿东西?你可是她的男朋友啊。”
　　庄明安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老实说，是她不让我去的。每次在商场中帮她拿东西，最后都变成她找不到我，反而拖了她后腿，耽误了她找打折商品的时间。所以我只能站在外面，像个小孩一样等她领我回家。”
　　蒋家柯不置可否地笑笑。
　　庄明安并不因蒋家柯的不答腔而停下来，反而有点自言自语的架势：“其实，我觉得我们应该向商场提个建议，建一个男士存放区，专门放我们这种被世界遗忘的人。有些商场已经有这样的存放区了。”
　　蒋家柯笑了：“是啊，而且取名应该叫同情者存放区。”
　　“？”庄明安转过头看着他，瞪着眼睛，嘴角如流水未逝地还带着笑，眼中含着疑惑，像一个孩子。
　　蒋家柯有些促狭地解释：“你不觉得男人到商场只负责付钱和提包却常常被遗忘是一件很让人同情的事吗？或者有些男人如我俩一样，是同情者？”
　　庄明安偏过头，目光闪烁：“我们俩？”
　　“看过《围城》没？”蒋家柯不再看他，继续寻找人群中若隐若现的夏天，“所谓同情者，便是中意同一个人，拥有同一个情人。”
　　“这话似乎有点不对吧。”庄明安像刚才一样低着头，摸着鼻子，认真思索后却出来一句：“拥有同一个情人是你单方面的事吧？而且《围城》里的意思是说两个单相思的人爱上同一个人吧。我可没有单相思。”
　　蒋家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吓了一跳，指着他大叫：“你……你……”
　　庄明安转过脸，还是一幅人畜无害的单纯笑脸：“什么？”
　　蒋家柯气得手指有些发抖：“你小子这么恶毒，原来刚才一直在装？”
　　庄明安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刚才怎么了？”
　　蒋家柯瞪了他一会，终于笑出声来。
　　庄明安也笑了起来，整个人放松下来，有种懒散的闲适。
　　气氛开始活泼起来。
　　“小子，你还挺不显山露水的？”蒋家柯道。
　　庄明安转过脸，很认真的样子：“是你开始认真地肯看人了，蒋少爷！”
　　蒋家柯被他一噎，意外地并不生气，只是好脾气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