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秋晴》安格木

11、淡淡的美好

　　PART.11

　　华灯初上，销魂不夜城。

　　我竖起衣领，阻挡夜里的凉风灌进脖颈，我心里已经够寒了，没必要再增添几分，就已是入骨。繁华之夜独自穿越街巷，并非我所愿意，可是流架拜托我的事情，我怎么忍心拒绝。

　　可是他又什么意思？我第二十二次回头，流架依然畏畏缩缩跟在身后，见我回首，便抬起头来朝我笑，傻傻的，与他俊朗的五官很不搭调。

　　从我出门开始，他就跟着我，保持一段不远也不近，抬头能够四目相对的尴尬距离，意图不轨。

　　自然想到了跟踪，若换作别人，我定会想尽办法绕路使诈甩开来人，可是这次不同，是流架，虽然对他的举动难以理解，不过我还是为了能和他这样一前一后多走一段而坚持不用司机送，采用步行。

　　怪了，难道他不急么？我这般速度，恐怕找到妈妈时医院都回天乏术了也说不定，他竟这样任由我耍性子，摆脾气，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后，一路沉默，只有回眸望去时瞬间的傻气微笑。

　　难道刚才在家里把他弄得气急攻心给整傻了？不至于吧……

　　我站定，回头，流架也随着我止步，只瞅我一眼，便垂下脑袋，仿佛做错事的孩子等待受惩罚一般，楚楚可怜，却明明是那样欣长修正秀色可餐的大男孩了。

　　我皱眉，语气生硬：“你这样跟着我，是想监视还是怎的？”一句话，把他推向了误解的深渊，我也知道他本意定非如此，但是说出来就是这样犀利伤人，看着他咬牙不说话，我心揪痛，恨不得冲过去抱住他。

　　没错，也许从他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我便应该拥紧他，再也不松手，再也不要有莫须有的伤害，让我们在一个拥抱里冰雪消融，回到小时候两小无猜的日子，简简单单，快快乐乐。

　　半晌，流架再度微笑，恬静美好，他说：“枣，枣。”微微沙哑，然而语气中蕴含的情感，和十岁那年喊我时无异，难得，七年过去，他还能这样纯净地喊出我的名字，而且那么煽动我的泪腺，将心中郁结的愁绪化解，化作一条清澈的小溪，淌过脸颊，滴滴滚落。

　　流架，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依然记得，依然珍视，依然惜存……我们的儿时。我要你说，你不曾淡忘初次见面为我包扎，劝我吃药，为了我一个笑容手舞足蹈……你说，你快告诉我，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对星星许愿，你愿每天看到我的笑容，我愿为你弹奏吉他，我们相拥入眠，酣然入睡，一起沉浸在香甜美梦中展露笑颜……

　　阁楼，钟摆，天窗，吉他，院子，绿墙，藤椅，山茶，枣流，大海，沙滩，浪花……

　　这些都成为童贞的标记，灼痛难忍，深深烙在我的心脏上，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想念反复揉搓，蒙在上面的灰雾终被擦拭干净，露出它本来的面貌，映照着我卑微的心愿。

　　流架，你可否愿意，撒谎也罢，敷衍也罢，请告诉我，你一直铭刻，一直珍存我们的记忆。此时我就是个单纯的孩童，可以像得到一颗糖果般满足，只要你随便一句敷衍，幸福良久。

　　然而臆想终究不切实际，流架舔舔干燥的嘴唇，说：“枣，我已给蜜柑打过电话，跟她解释了，你不用焦虑，不是你的错。”

　　流架，你真让我失望。没错，很失望。

　　“枣，蜜柑已签下了字，伯母不急着去，只要找到她，恳求她到医院陪陪蜜柑就好。”

　　流架，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我想听的，不是！为什么你要生生撕裂了我的伤口？为什么反复说着那个女人的名字？为什么不顾及一下我的感受？你怎么这样残忍，竟可以把我的心戳成千疮百孔……

　　我的身体渐趋冰冷，四肢开始麻木，嘴角弯扬翘起，冷然道：“是么，那不错，你也回去陪她好了，何必跟着我。”

　　话音刚落，漠然转身，随手拦下一辆计程车，迅速钻进车里，扬长而去，弃他于不顾。

　　上了车，我用手肘架着窗沿，撑住晕眩的脑袋，保持它不滑向旁边，眼神失焦，视线涣散无力。司机慢慢地开着，并且犹豫着回头看我，想要说什么。

　　我勉强支出一点力气问：“怎么了？”司机又往后视镜里瞧了瞧，接着不安地说：“你要去哪里？”

　　我向后一倒，疲惫地闭上眼睛，胸口窒闷，无从透吸，恹恹地翻动了一下嘴皮子，应付道：“复都大酒店。”

　　司机欲言又止，难以抉择的样子，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我最讨厌拐弯抹角欲说还休的男人，根本不够干脆利落，多数懦弱不堪，于是心生厌恶，冷冷问他：“什么事，请直说。”

　　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了：“我们后面，一直有一个男孩跟着跑，现在突然落下了，我担心……”

　　猛地清醒！他说流架……跟在后面跑？！一直？！现在不见了？！！！

　　“停车！”我咆哮，司机大惊失色，急忙踩刹车，机械摩擦产生巨大声响，没等车停稳，我就迫不及待打开车门跳下去，还好我身手敏捷，安全落地了。然而我却丝毫不作停歇，直直沿原路狂奔，心被悬吊在半空任皮鞭抽打，鲜血淋漓。

　　时空迅速倒带返回，我仿佛回到了七年前，海边，得知流架溺水时玩命地疾奔，一路上心情莫过于此。流架总是能让我忧心，其实他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都觉得空虚难安，忐忑不已，更别提可能遇到伤害了！

　　前方有一个人靠着墙站立，裤管高高地卷起来，纤细光洁得不像男孩的小腿裸露在外，正俯头看着右脚膝盖，身体颤抖。

　　我的步伐减缓下来，呼吸也匀畅了些，但是心跳依然强烈地撞击胸腔，我自己能够清晰无比地听到那击鼓般的节奏。

　　尽量轻声走近，在他面前蹲下来，帮他察看伤势。糟糕极了，他的膝盖上掉了大块皮，血肉模糊地粘着尘土与细小砂石，伤口还在不停流血，蔓延地爬过洁白的小腿，在他的鞋里汇聚。

　　我皱眉，苦涩难以言表，我宁可摔倒的是自己。流架这样我不能丢下他不管，看来复都大酒店我暂时不能去了。流架苍白着脸，额头因为隐忍而冒汗，看我时充满歉意，真是让人心疼的人，特别对我有效。

　　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接通后压低声音：“派……”

　　把事情交待完，我短暂的吁了口气，但是立刻绷紧了弦，现在需要为流架清理一下，最好还没有感染。

　　我环顾四周，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处理伤口的地方，不过边上正好是一家超市，我大步流星走进去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一条柔软的毛巾，回到流架身边。

　　“忍着点。”我打开瓶盖，一边用毛巾为他擦拭伤口一边用水慢慢冲洗，我知道他很痛，可是他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并无一句呻吟抱怨，果然有了少年的勇敢和坚毅了，我为他骄傲。

　　两瓶水刚好用完，我又去买了一瓶，将毛巾洗干净，拧干，包在他右脚的膝盖上，动作尽量的轻缓温柔。

　　“枣，”流架柔声唤我，“我想到小时候溺水的海滩去看看……”

　　“好，你说去我就陪你去。”说着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不记得小时候看到的海是不是这样的，万籁俱寂，唯独涛声，陡然置身于这偌大的海面前，仿佛心胸也随之宽广，却又不可避免的掺入了几分落寞，迎面吹来的海风凉爽而咸润，月光下的大海仍然如黑绢般浮动，浪花缓缓推进，给海岸绣上了一条精致的白色蕾丝。

　　流架一定和我一样，心中有太多怆然和欣喜，相互交织，演绎着复杂的情绪。

　　“枣，你说，如果小枣流也在这里该有多好……”

　　“它在我们的心里，它时刻与我们在一起。”

　　“嗯。”

　　我侧目，身边的少年形锁骨立地任海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清瘦而修长，身高与我一般，出神地遥望海平线，那里还有黑铅色的云朵慢慢飘移。

　　“我们沿沙滩走走吧。”

　　“可是我的膝盖……”

　　“来，我背你。”

　　行走在海边夜色中的欣长少年背上伏着另一个骨架同样宽大的人儿，两人步履缓慢却洋溢着幸福，他们的身影被远处岩石上一只黑白杂色的大猫久久凝视。

　　然后猫咪打了个呵欠，也跳下岩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