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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权衡 ...

  •   瓦剌人攻进城时,招福客栈的掌柜田束方正好在清点刚送来的桐油,核对好数字,顺手把手里的毛笔夹在耳朵上,他抬起眼看看头顶,今年风季来的早,院子里的那棵胡杨树叶黄了大半,风一吹呼啦啦响,吵的人静不下心来。
      一只鸽子不知打哪儿飞来,许是把这里当成了家,咕咕的扑打着翅膀停在院门口的地上,趾高气昂的踱着小方步。
      这是,谁家的鸟儿长的这么气派?
      田束方眯起眼睛来盯着那鸽子看,总觉得那鸽子像是曾经见过一样,鸽子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咕咕叫着的抬起一只爪子来。
      “掌柜的,不好啦……”
      原本站在门口迎客的小路子突然大叫着冲进门来,他的大嗓门又亮又响,吓的那鸽子立刻扑棱棱的飞起来,在天上盘旋一下,不见了踪影。
      田束方也被吓了一哆嗦,猛抬起头来,夹在耳边的毛笔应声滑下,好在他反应够快,伸手一捞,及时接住,却把胸前的衣襟染上了一点墨黑,他不由气结,冲着小路子吼到:“好你个路双喜,你撒臆仗了么?大白天的鬼喊什么?”
      小路子脚下生风,依旧扯着大嗓门叫个不停:“掌柜的,不好了,我听说瓦剌人打进来了。”
      啊?
      田束方愣了一下,看看小路子那张满是汗水的脸,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方才悠悠的说:“你是听谁说的?”
      路双喜是店里最小的伙计,是掌柜娘子家一房远亲家的孩子,一向就憨憨傻傻的,老被街坊乡里的孩子们欺负,瞧这样子,八成又是被什么人拿来寻开心了吧?
      “就是,就是临街的李家娘子,她去城外走亲戚,刚才回来的时候,说是在西门遇上瓦剌人了。”
      田束方微微皱眉,想起昨天才从住店的客人那里听来的消息,金城关外张帖了告示,说慕容将军被小皇帝投入了诏狱。
      时机掐的这样好,瓦剌人也不是像别人说的那么有勇无谋吧?
      田束方调头快步向屋内走去,才走到柜台边,外面突然炸起一声巨响,惊的他本能般的蹲低身子躲进柜台后,紧接着,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街道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有人尖着嗓子喊:“瓦剌人来了,快跑啊!”
      他迟疑着探出头,冲着路双喜喊:“你个憨子,怎么还站在哪里等死?快去把门栓上!”
      路双喜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说瓦剌人吃人肉喝人血,这时已哆嗦着双腿走不动道了,他挣扎了半晌,方才回神,冲着院子里运草料的瘸子李禄拱拱手,小声哀求道:“禄子哥,你帮我去把门栓上吧,我可走不了了。”
      那李禄是田掌柜三年前收留的流浪汉,虽然腿脚不好,好在有把子力气,工钱也要的少,因为早上卸过桐油,他的衣服上还沾着一块块的污迹,脸上身上满是灰尘,他到算镇定,一瘸一拐的走到大门前,刚刚提起门栓,门口就呼啦啦冲进来一队人马。
      打头的瓦剌人坐在马上,冲着院子里的人点点马鞭,用半生的汉话说:“既然是客栈,哪有大白天关门的道理?”
      李禄已经被吓呆,手里的门栓“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瓦剌军官哈哈笑出来:“这些汉人就是胆子小,一点不经吓!”
      李禄他又惊又怕,回身一看,田掌柜早不知躲到哪去了,连小路子也钻进草垛子只露出半截屁股,他咬咬牙,不愿被瓦剌人小瞧了去,仍旧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那些瓦剌人,只见从街道另一边来了几骑大马,领头的是一个黑衣人,平凡无奇的面孔,微胖的五短身材,他眼波微转,居高临下的看看李禄,脸上却是和气平淡的表情:“劳烦小哥收拾一间客房。”
      李禄还没见过这么客气的瓦剌人,心中又惊又疑,愣了一下方才学着平时小路子的样子问道:“不知客人要住多久?”此话出口他才觉得后怕,这问题该不会被认为是刺探军情吧?他心中惴惴,脸上不免带出恐惧来。
      那黑衣人却并没有发火,而是抬起头来看看招福客栈的店招,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两个晚上,或许吧。”
      他调转头向众人用瓦剌语说了句什么。
      那些瓦剌士兵明明一个个凶悍跋扈,不知为什么,却对这黑衣人恭顺有礼,一个个收起了兵器,翻身下马,拱着手,静等着那黑衣人下马。
      待那黑衣人下得马来,不急不慢的走客栈的大门,本来聚集的瓦剌士兵们才又重新上马而去,片刻便四下消失在各个街道里。
      李禄搞不清那些瓦剌人在玩什么花样,却明白眼前这黑衣人便是那些瓦剌骑兵的头目,带着大军进得城来,却直接找到这招福客栈来投宿,怕不只是住晚两晚那么简单。
      田束方虽然一直躲在账房的门帘后,对门前的事却是听的清清楚楚,知道招福客栈是躲不掉这瘟神了,壮起胆子走出来,陪着笑脸向那黑衣人打个千:“军爷好走,小的这就给安排一间上房。”
      那黑衣人背着手打量了一下客栈的门厅,转身在窗边的躺椅上坐下来:“不急,我在这里坐坐。”
      田束方无法,只得泡了最好的茶叶,双手奉上。
      那黑衣人到也不急不燥,稳稳坐在那,眯起眼睛养起神来。
      刚开始还能听到邻人们奔逃呼喊的声音,后来,渐渐静下来,空寂的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了,太阳把院子里的那棵大树的影子拉长,慢慢投到房间里来,本来已经睡着的黑衣人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似乎在倾听什么……
      一个人牵着马从门外走进来。
      那是一个年青的男人,立剑一样的眉毛,寒星般的眼睛,身上是利落干净的衣服,一撩衣襟跨进院来,虽然不言不语,身上有股压人的气势,断不像是平常客栈里常来常往的商旅。
      哟,今天上门的客人怎么都透着奇怪呢?
      田束方眨眨眼睛,换了张笑脸凑上去,小声的说:“客人这是打城外来啊?您就没发现这城里有什么不一样?”
      那年青人侧过头来看看他,脸上没有表情:“有什么不同?”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田束方直楞楞的看着他,向着屋里撇撇嘴:“瓦剌人……”
      年青人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是抬眼看看了静坐在躺椅上的黑衣人,此时那黑衣人已站起身,将手里的配剑放在桌上,又慢慢坐下。
      年青人没有说话,却把手里的缰绳递给田束方,走了两步才说:“烦劳掌柜的,给马喂些草料可好?”
      田束方的眼光在年青人和房里的黑衣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终于明白年青人的意思,递个眼光给呆站在院子里的李禄和路双喜,一起牵着马躲到后院去,把整个前院空出来给那两个奇怪的客人。
      太阳已经偏西,远远的天边挂着几朵绯红色的云彩,风吹过,树叶沙沙响,一只鸽子飞来,落在院子里咕咕叫,如果不是街道上偶尔传来的马蹄声,眼前这世界美好到让人想小憩片刻。
      黑衣人眼看着那年青人踩着夕阳走近,恍惚间又回去十年前,刚下晚课,一群孩子嬉笑着走下台阶,唯有一个少年稳步走在众人身后,那张稚嫩的脸上,有着那个年纪不应有的责任和抱负。
      年青人此时已跨进前厅的门坎,抱拳:“老师。”
      黑衣人却摆摆手,淡淡笑出来:“千户大人,一向可好?”
      ……
      陆炳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蒋青时的样子,那时他只是兴献王府里一个奶娘的儿子,因为同小王爷年纪相当,自然而然成了小王爷的伴读,那日同小王爷一起在学堂里等着先生开讲,王爷却领进来一个衣着邋遢的胖道士,那胖道士爱笑,还没开口就先笑出来,他蹲下身子看着自己和小王爷:“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了,小王爷的路就让身边这位陆炳公子来照亮如何啊?”也就是那一天起,陆炳有了自己的小字:秉烛。
      三年前,小王爷被迎进京城,登基称帝,也就是那之后,蒋青就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悄悄潜伏到了瓦剌卫部特部首领的身边做了一名军师,为的就是帮年青的皇帝清除江山皇图的暗疾隐患。
      “老师,京城一别已过三年,此行之前,皇上让我带问老师安好。”
      蒋青微微一笑,向着东方略一拱手:“小臣过的还算安好,不敢劳皇上挂心。”
      他拎起桌上的茶壶,给陆炳面前的杯子里注满水:“秉烛你一向只守在陛下身边,这一次陛下让你出马,看来是下定决心要清肃慕容家的势力了?”
      “是。”
      陆炳沉呤半晌,方才开口:“皇上的本意是在明春选妃之后再动手,但晋端王抢前递了弹劾慕容觉的折子,打乱了皇上的计划,所以只好将计就计,逼对方自乱阵脚。”
      蒋青抿一口茶水,眯起眼睛来看看窗外西沉的斜阳,淡淡笑出来:“许久不见,皇上的棋艺又精进了许多。”
      “不过,这却是招险棋。”他看看陆炳:“这一子落好了,四方得利,落的不好,只怕会折本。”
      陆炳点头:“所以才不得已请老师出面。”
      蒋青摇摇头,依旧笑眯眯的说:“唉,我这里没事,那卫部特部的首领为人莽撞轻敌,留他不过是为了今日一用,到是听闻鞑靼包罗特部新出了个叫包格根的年青首领,他的部落近几年发展很快,还常在库库诺尔湖附近出没,咱们需多加注意。”
      “对了……”蒋青回首看向陆炳:“慕容家此行派出的可是他家小姐?”
      陆炳微微皱眉,想了一下方才回答:“如老师所料,正是慕容素。”
      “只是,”陆炳顿了一下,想起沙坡一战,那女孩脸上惨烈的表情:“那女孩心思简单,性子愚蠢良善,除了有几分孤勇之气,不像是可用之材,真奇怪慕容家竟会让她担此重任。”
      还是,太年青啊。
      蒋青看看自己的学生,一点点笑出来:“秉烛你可知道,慕容家经营西北军几十年,数次历险,却借以力挽狂澜的,正是骨血里这份不留余地的孤勇。”
      “而且。”他看一眼窗外,轻轻叹一口气:“这女子与晋端王有着极深厚的情谊,如今这天下,恐怕只有她能让晋端王有所顾忌了。”
      “泼天权势面前,一个女人算得什么?我不信晋端王会顾忌她的生死。”
      “我也不信,不过万事总有意外,所以咱们暂且等等看。”
      蒋青悠悠看他一眼:“你与陛下都是少年成事,一路走来,也算顺遂,真正遇上的沟坎少之又少,以后你会明白,你们还没遇到真正的难题。”
      陆炳颇感意外,眼中有疑惑:“还请老师明鉴。”
      蒋青看看自己年青的弟子:“你们都还没有遇到求之不得、割舍不下的东西。”
      陆炳皱着眉笑出来:“真有那样东西么?老师请放心,若真遇上,我会提醒自己不要沉湎其中的。”
      到底还是年青啊……
      蒋青笑笑,似乎并不将他的承诺放在心上,调转了话题:“陛下日前下令调所有西北驻防军士全面换防,此时这些人都在甘州大营,没有皇命不得妄动,所以金城关应该也是座无将可用的空城,我这2000瓦剌精骑,正好可以用来探探这慕容素的虚实。”
      “金城关遇险,她如果要救就一定要去甘州搬兵,搬兵没有信物可不成,只要她动用慕容家的将军令,慕容家拥兵自重的罪名就坐实了。”
      陆炳点点头,但又有点担心,慕容府的将军令一直是传说,只有虎头营的人才知道它是否真正存在,所以皇帝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得到这块令牌,可如果……
      “如果她不救金城关,或者她手上根本就没有将军令呢?”
      蒋青看一眼陆炳:“你不是也说她性子愚蠢良善,又有几分孤勇之气?所以她一定会救,至于将军令……”
      “甘州、肃州的高级军官多半出自虎头营,如果知道了慕容家的女儿被困,你说他们会不会救?”
      陆炳马上明白了蒋青的用意,有一点黯然,身为军人无令自行,和造反没什么两样,陛下和晋端王一样,都在逼着慕容家造反。
      所以,你有忠心么?那么就把项上人头奉上,如果不能,就是造反。
      自古以来,皇帝的御臣之术,不但血腥,而且阴暗。
      他突然想起慕容素那细窄的肩膀,作为棋子,那女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肩上承载着多少人的性命?
      天渐渐暗了下来,房间没有点灯,显的天幕上的星子份外璀璨,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上,到像是什么人的眼睛一样剔透玲珑,陆炳有片刻的失神,回头,迟疑的神色已经落在了蒋青的眼里。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追上那女孩,看看她有没有按部就班。”
      蒋青起身走到门口,一抬手臂,那只鸽子咕咕叫着落下来,他伸出手指来逗逗那灰鸽子,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如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要帮她。”
      帮她钻进已布好的圈套么?
      陆炳沉默,他当然知道,那女孩别无选择。
      半晌才报拳:“学生告辞,老师请保重。”
      走出招福客栈的大门,他淡淡叹息,他一向不觉得自己是愚蠢良善的人,这惆怅来的有点奇怪,有些情感是不能深究的,但无故出现总有些原因吧?
      心里有事,反应就慢了片刻。
      听到有动静时,他已知道晚了。
      有人抓住他的手臂,逼他后退,未及动作,那人已将手捂在他嘴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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