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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离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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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气成霜的天气里,库库诺尔湖上结了冰,细细密密的雪花扑面而来,渐渐在浅蓝色的湖面上覆盖了一层渺茫的白雾。
湖水边枯萎的芦苇丛里,有还没来得及南飞的水鸟,不知被什么惊动,突兀的惊叫着一只只飞向天空。
临近黄昏,天空是淡淡的鸦灰色,惊起的水鸟四散飞起,逐渐变成天上一个又个褐色的黑色的小点,待到旷野又恢复了沉寂时,草丛中突然又飞出一只雪白的大雁……
那大雁身形俊美,一飞冲天时长长的脖颈优雅的回探,漆黑的眼仁里闪烁着温柔的流光。
俺答汗心里喜欢,又怕它飞远了难再遇到,想都没想举弓便射。
果然,那大雁应声坠下,就落在不远的湖面上。
他快步上前,走近了才发现,在结了冰的湖面上,伏卧着一个中箭的女孩。
他觉得不可思议,更无法解释心里的恐惧从何而来,一步步走近了,握住她单簿的肩膀,把她翻转过来……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可是惨白的唇、暗淡的眉眼又透着说不出的陌生,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可是想不起来……
她说冷,要推开他,手上却没有力气。
他吓坏了,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一只手托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慢慢地绕过她的后背握住那只羽箭,几乎用尽了力气,方才有勇气拔出那只箭。
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襟。
她软软的倒进怀里,咬着牙,没有声息。
“慕容……素!”
俺答汗终于喊出她的名字,睁开眼,正好看见帐角挂的那只弓在摇曳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此时,大帐外响起一串脚步声,扎那撩开帐帘匆匆而入,来不及擦一头的汗水,也顾不上报拳行礼,一脸急切的表情:“大汗,小孤城救回的那位姑娘……醒了!”
……
金城关,上元节,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种举家团聚的日子,登元巷是不会有客人上门的,绿袖圈着被子在热炕上围了一天,到了掌灯时分才不急不忙的打扮起来,计划着一会儿到街上去逛灯会。
对着镜子描眉的当口,桌上的油灯突然“噼啪”作响,燃起了一串灯花,绿袖最迷信,急忙对着镜子拜拜:“灯花娘娘神通广,求您给奴家送个好郎君,来年抱乖仔,置到大院子,穿绸吃茶汤。”
正念叨着,忽听外面响起拍门声,虽然隔了几重院子,却也声声分明。
她打开窗,向院子里喊:“翠儿、朵儿?”
院子里空荡荡的,连前院茶水刘的小屋都黑着灯,可见一院子的人全都跑出去看热闹了,连个守门的都没留下。
“这些贪玩的小妮子!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你们!”
绿袖抿抿发角的碎发,披上夹衣,呵着手,匆匆跑到前院去开门。
月光很好,屋顶、地面如同洒了白霜一样,就屋檐下挂着祈福的小纸符也看得分明,可是,绿袖看到门外的人时却有点发怔,平日里多到说不完的场面话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小王爷永洛孤身站在门外,身上披着黑狐大氅,领口竖起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深遂的眼睛来,虽然一只手拄着墙,但是看精神到是不错的,根本不像外面传言的连床都下不了那么严重。
“啊……殿下您来了?绿袖和姐妹们几次上门去看您来着,回回都让福伯给挡回来了,没想到今儿您亲自来了?”
绿袖一边打开门,一边急燎燎地伸手去摸挂在门边的灯笼,摸了半天也也没摸到,想来是被哪个小丫头拎出去照路了。
她怕小王爷等不及,放弃了去找灯笼的想法,而是伸手去挽他的手,撑着他走进后院自己的小屋,把小炕上的铺盖卷到一边,扶着永洛坐下来。
“没想到今天会有客人来,所以安大娘把堂屋的门给锁了,殿下可别嫌弃我这屋子乱啊。”
眼看着一身华服的小王爷坐在自己堆放着零食和旧衣服的箱笼边,绿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揣摩着王爷一路走的艰难,赶快倒了杯茶水送上去,还好水是温的,要不可真是怠慢了贵客。
永洛解了披风,半依半靠在案几上,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几分气色,却再也找不到几个月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他冲着绿袖摇摇手:“不必忙了,我也只觉得闷,想来讨杯酒喝。”
绿袖掩着嘴吃吃笑出来:“殿下就骗奴家吧,年前我才听说皇上体恤殿下孤单,赏了八个美人来伺候殿下,八个美人啊,每天找一个说说话儿、逗逗趣儿就得小十天,可是这才几天啊,难道殿下就看腻了么?”
她言辞有趣,原本心不在焉的永洛缓缓笑出来:“可不就是看腻了么。”
不知为何,绿袖突然想起当日在冠花之争的小校场上,小王爷高坐旗台,一脸钦慕的看向慕容姑娘时的样子,和风日丽、公子佳人,那是多么好的良辰美景,可惜也不过几个月,好好的姻缘就生生被拆散了,人鬼殊途,在这家家团聚的上元夜,小王爷的心里该是难过的紧吧?
她心里惋惜,也顾不得福管家会生气,去厨房偷了四样小菜温上,又翻出了私藏的梅子酒,斟满一杯,双手递到永洛面前:“今儿是上元佳节,喝点酒原是不妨的,只是王爷身上有伤,还是顾忌些的好。”
永洛点头称好,接过酒来抿一口,脸上有了恍惚的笑意:“梅子酒?你也爱吃酸?”
“是小鸢走时留下来的,王爷忘了么?她是最喜欢吃梅子的。”
“小鸢……?”
永洛怔了怔,想起那个坏脾气的丫头,咬牙生气时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阿素,被他宠的没了形,出嫁时还拉着他的手哭着说不走。
不走不走,露水一样的缘分,流水般的人生。
世上事哪由得自己作主?
他叹气,嘴里苦涩,缓缓搁下酒杯。
“绿袖,你说亡故的人都去了哪里?”
绿袖很想说几句宽慰人心的话,到了嘴边又改了主意:“阴阳两隔,死了的人就去阴间,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再多不舍也得放下。”
“可是我一次也没梦到过她,她总得来告个别,说声再见。”
“她怪我没能护她周全,所以不想再见我了么?”
绿袖从前便觉得小王爷好,那也只是因为他皮相好看出手阔绰,此时坐得近了,听他说心事,灯光下一张失魂落魄的脸,又觉得他更好了几分,她拄着腮帮,痴痴望着他的侧脸,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温柔似水:“我猜,她从来没有嗔怪过王爷,如果能作主,无论如何也会回看来上一眼。”
她叹一口气,老气横秋的说:“可是,王爷总是放不下,慕容姑娘怎么能走的心安?”
“为了你们两个好,你得放手。”
永洛缓缓转过头,脸上带着哀伤的神情:“她不来是因为身不由己?”
是了……
一路走来,爱上谁、讨厌谁,路过什么样风景、绊倒在哪道坎上,她从来就没得选择。
他渐渐灰了心,想起看到她的最后一眼,想起小孤城的最后几夜。
那些日子,她就在他的怀里,不吵不闹,像个孩子,让他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可以永远留下她,觉得他们本就应该相依为命。
那一切,美好的像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
他们都说,斯人已逝,再疼也得放手,放手了才过得更好。
可是……
放了手,他就是一个两手空空的人,怎么可能会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