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deepbluesea

51、五十一章、站队

　　进入冬季，瓦剌那边迟迟没什么异动，肃州军营开始进入冬训，岗哨由两里一岗改为五里一岗，巡逻队也由一个时辰一队改为每两个时辰一队，闲下来的人手一方面可以好好休整，另外一方面也安排了集训和竞技，以方便从基层士兵中选拔出十夫长和百夫长。
　　今年的这场冬训却来的有点奇怪，西域一线多个关卡的守军两月之前就被集中到甘肃两州的军营里，没有命令不得外出，两营之间无法联系，连采买日用品也仅限于附近不足十里的街镇，外面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整个大营木桶一样，被箍的严严实实，什么消息也传递不进来。不像是冬训，到像是被关了禁闭一般。
　　又是一个风雪连天的不眠夜，驻守肃州军营的贺兰峰将军从自己的大账里走出来，揉揉眉心，打一套拳舒展身体，眼看着雪势渐弱，他将披风搭在手上，向军营门口的岗哨走去。
　　再过四个月，等到第一场春雨洒向沙漠的时候，他在这座军营里就整整呆满十五个年头了，他心有所感，抬起头，看见头顶那座高大的木栅栏上，纸灯笼摇曳暗淡的灯光下斑驳褪色的四个大字：“安邦定国”。
　　时间过去太久了，墨迹变浅，几乎淡到没有颜色，但他还是能第一时间分辨出苍劲凌利的笔划，仿佛那四个字不是刻在因风吹日晒而剥落腐朽的木头上，而是刻在他的心里。
　　只是，肃州军营已经有两年没有人接到升迁或嘉奖的上命了，近半年来所有的休假探亲都被禁止，他自己到是无所谓，但是军营里多的是家的老母幼子的兵士，不让他们探亲，无异于动摇军心，慢慢的，军营开始有一种流言，说慕容将军已经被抓，接下来就要对甘肃两营里虎头营的旧部动手了，流言传的像模像样，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这四个字和写下这四个字的人一样，都开始变得不合时宜了么？
　　朝堂不是战场，但却比战场还要残酷，当今这位年青的皇帝登上帝位之后，死的人还少么？贺兰峰虽然出身行武，却也明白政权更叠就是再一次重新洗牌，如果在这当口上站错队带来的也许就是致命的下场。
　　风裹着细小的雪粒扑面而来，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来，风雪压境，北方连绵起伏的祁连山、头顶摇晃着几乎熄灭掉的那点灯光、军营外那个黑沉沉的世界，所有这一切在眼前时隐时现，似乎变成一场魇住的噩梦，让原本对所有景象了如指掌的他突然没了把握，战争过去已经好几个年头，他也由一个不管不顾的冲锋队长变成据守军营的将军，随着年纪渐长，他的头脑身体都开始迟钝，可是十年前的那场恶战还历历在目，每当寂静无人的深夜来临，他似乎就能看到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又回到军营来团聚。
　　如果当年虎头营里那些共生死的兄弟们知道他如今这般瞻前顾后，该会笑到肚子疼吧？
　　他自嘲的笑笑，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悲。
　　年青的时候，他觉得做人和打仗一样简单，看到有人拿着刀扑上来，不用多想，冲上前宰了他便是。
　　可是这一次，扑上来的却是不能还击的东西。
　　第一次拿不定主意，第一次感到无力困顿，他叹气，那些地下的兄弟们哪里知道，眼前的考验远比他们一同经历的那场恶仗还要艰难。
　　他停下脚步，迎着风，任雪粒打在脸上微微的疼，慢慢地，这密集而冰冷的疼意终于一点点熄灭掉他心中不得舒展的怒火。
　　身后的这座军营以及这军营里的每一个将士，都是虎头营在荒蛮偏僻的西北边陲留下的零星火种，他有责任把这些火种保护下来。
　　正义尊严固然重要，但是对他来说，更需要的是保住自己人的性命。
　　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只是，他还没想好，到底应该牺牲到什么程度。
　　时间不多了。
　　……
　　肃穆寂静的夜突然被什么声响打破了，远处火光摇动，狂风把呼喝声争辨声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贺兰峰若有所思的看向那个遥远的红点，原本煎熬纠结的内心加速了摇摆。
　　红点越来越近，时间一点点过去……
　　也许是久经沙场锻炼出来的应激反应，身体永远比头脑更加敏感，最先觉醒过来是还是手指，他猛地握紧腰上的配刀，不再看向那火光，转身走回自己的大帐。
　　没时间犹豫了，几万人的性命前途都交在他的手上，孰重孰轻早在心里盘算了上千遍，做出一个正确的决断不难。
　　这是他的使命，是他存在的意义。
　　至于那些被牺牲掉的……
　　谁在乎呢？
　　……
　　真晦气！
　　将军的卫队长李大光被士兵叫起来时正好在做一场好梦，家里的李子树刚挂了果，田里的麦子长势正好，他又犁开了一亩新田，胖媳妇送水到田边，他凑上去想亲热亲热，却被一掌打开……
　　“队长，队长？”
　　李大光被外面的叫声吵醒，揉揉眼睛，看到外面透进火把的亮光。
　　他在心里骂娘，披上衣服走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吵醒了贺兰将军我要你们的小命！”
　　巡逻营的队长陆展不是虎头营出来的，所以巡逻营和卫戍队原本就水火不容，此时更没人看他的脸色，巡逻队里站出一个小个子的士兵一板一眼的向他行礼，声音平板无趣：“我们在巡逻时遇到一个人，不像是商人，也没有腰牌，除了说有东西要亲自己交给贺兰将军，他什么也不肯说，我们队长要我们把他带来给李队长，请李队长派人做一下交接。”
　　这黑灯瞎火风雪连天的，选在这个时间来访，到底是要送个多重要的东西啊？
　　李大光看看巡逻队押来的那个人，个子不高不矮，身材既不胖也不瘦，穿着举止都太过普通，还长着一张看过就会马上忘记的脸。
　　可是，那人被威风凛凛的巡逻队一路押来，脸上居然一点畏惧的神色也看不到。
　　他有秘密，也有企图。
　　李大光迅速做出判断，笑嘻嘻的走上前，搂住那人的肩膀：“你不是说你有东西要交给我家将军，拿出来吧？”
　　那人看看他，摇头：“抱歉，我必须要见到将军本人才能给他。”
　　李大光还想再问，那人身形微动，轻松摆脱了他的控制：“我有重要的事要找贺兰将军，还请官家速速通报。”
　　好俊的功夫，李大光不傻，两下试出了对方的身手，越发觉得此人来历蹊跷，他略一迟疑，冲站在一边的士兵点点头，疾步向将军的大帐走去。
　　大账里透出依稀的烛光，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将军彻夜不眠？
　　李大光停在帐门前，犹豫着要不要通报，突然听到里面传出贺兰将军的声音：“是大光么？进来吧。”
　　好奇怪，将军怎么知道他就在门外？
　　李大光拍拍脑袋，掀开门帘走进去。
　　大帐里点着一只蜡烛，烛光下，贺兰将军的脸明暗不一。
　　“是什么人到访了么？”
　　他平静地问到。
　　李大光暗暗称奇，对将军未卜先知的智慧佩服的五体投地：“是，将军，来的是个中年男人，他说有东西要亲手交给您。”
　　“一个，中年男人？”
　　贺兰峰的眉头微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去……带他进来。”
　　他想了想，又做补充：“然后，你守在门口，等着我的命令。”
　　命令？
　　什么命令？
　　李大光的心里转了一个又一个弯，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形势诡异。
　　那个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将要交给将军的一定是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将军彻夜不眠的等待。
　　他压下心里冒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恭恭敬敬地把那个男人请进主帐，然后亲自带队站在帐前把守着，内心忐忑不安。
　　大帐里的秘密会谈并没有李大光想象的那么漫长，只是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大帐里就传出贺兰峰的声音：“李大光！”
　　“到！”
　　李大光一个机灵，冲着身边的士兵挥挥手，掀开门帘冲进去。
　　贺兰峰背身站立，连头也没回：“把这个人……推出去斩了。”
　　李大光颇感意外，那陌生访客也是一脸惊诧：“将军您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
　　贺兰峰缓缓转过身来，手里举了举令牌：“你拿着这块无人认识的令牌来传所谓的军令，不是奸细又是什么？”
　　他把令牌丢在桌上：“此人行事诡异，必是敌军的探子，即刻推出去斩首，首级挂高点，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也提个醒。”
　　李大光在贺兰峰身体呆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已明白了将军的意思，得了命令，直接上前捂住那人的嘴拉出去，不让他再有机会说出一个字来。
　　军人杀人还用犹豫么，只消一会儿，那个滴着血的头颅就高高挂上了瞭望台的旗杆……
　　贺兰峰手里捏着那块将军令，孤身站在大账里。
　　当这块令牌传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就知道时间已经到了，一切都必须由他亲手完成，切割、清洗、划清界限……
　　从现在开始，虎头营和慕容家再无瓜葛。
　　至于真相和冤屈，谁会关心呢？

作者有话说

　　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