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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坦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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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素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她梦到小时候,坐在阿爹的肩膀上看花灯,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舔一舔,又甜又酸。
人群越聚越多,有什么人在大声争吵着什么,她转头去看,再回头时发现只身一人站在路口。
阿爹呢?乳娘呢?猴儿一样的阿哥躲去了哪里?
她六神无主地站着,不敢放声哭,只能咬紧嘴唇四下张望。
冷风阵阵,身上的小花袄单薄透风,她觉得冷,皱着眉头。
有人在耳边一声声叫她的名字,她扭过头,费了点力气才挣开眼睛。
房间里点着篝火,只是小小的一拢,眼前的人和物都晦暗不清,风吹进来,光影也跟着抖动,那个人眉眼俊俏,可是好像并不是她认识的人。
又高又大,半明半暗的脸上只有眼睛特别亮,这人是谁?她不得头绪,突然想起乳娘说过市集上遇到过拐子公开叫卖小孩子,这人别是人伢子吧?要抓了她卖去给蛮子做老婆?她害怕极了,伸出手推他:“你是谁?”
“你走!”
她嗓子痛,说不出话来,力气小,挣出一头汗。
“别怕,别怕,我是小哥哥,嗯,知了哥哥你还记得么?我是知了哥哥。”
小哥哥?……
知了哥哥?……
她想再确认一下,可是却睁不开眼,浑身疼痛,身上软绵绵的。
抽抽嘴角,她终于哭出来:“小哥哥你别送我走,我再也不打你了……”
“我疼……”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张开双手牢牢护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只觉得心如刀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好的,好,我不送你走。”
“我守着你,哪都不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来人走的匆忙,却在进门的那一刻踯躅不前。
永洛扫一眼来人,冷笑:“堂兄得偿所愿,自当大展拳脚,还来这里做什么?”
朱知赫神情疲惫,垂着眼睛走进来,递上一只瓦罐和一瓶金创药:“这里有粥和药,阿素两天没吃没喝了,你替我喂她好不好?”
像是怕被拒绝,他的语气甚至有点卑微,全然顾不上永洛的冷嘲热讽。
永洛微微发呆,良久才开口:“怎么你还怕阿素死么?”
“也对……”他淡淡笑出来:“你怕我给你的那样东西是假的,所以才要留着阿素的性命对吧?”
他接过那只瓦罐和药瓶,轻轻叹气:“如果是在金城关,我会马上让你滚出去,可是眼下周围都是堂兄的人,我和阿素的性命都还掐在堂兄的手心里呢,我又怎敢不从?”
他拿起木勺搅搅瓦罐里的粥,想起什么似的:“说好了用将军令换阿素,堂兄不会说了不算吧?”
朱知赫沉默,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你以为我真的会伤害阿素么?”
粥很烫,永洛尝一口,皱起眉头。
他端着勺子吹了又吹,试过了温度才小心翼翼地喂进慕容素的嘴里,眼看着她咽下了第一口,方才冷淡的说:“不好说。”
朱知赫脸上有奇怪的表情,明知不受欢迎,但脚却不听使唤的站在原地,欲走还留,还是不甘心。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失去。
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太贪心。
他垂下眼睛,调头离去。
……
过了半个时辰,粥里的药性才发出来,永洛看着昏迷不醒的慕容素好一会儿,才开始伸手去拉开她的衣服,一层一层,在被血染红的地方,布料早已牢牢粘在伤口上,他怕拉扯之间弄疼了她,所以只能加倍小心。以前手下有人受了伤,会有军医负责处理,就连自己在围猎时受伤,也只是随便洒点药粉,包扎一下便好,没想到到了阿素这里,竟然连替她脱一下衣服都做不到,他拧着皱头,手指每动一下都要抬头看看她的反应,用力轻了怕扯不开,用力猛了又怕弄裂了伤口,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每扒开一层衣服都仿佛是完成一件极艰难的任务,等到看到最里面的中衣时,他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在深蓝色长袍和灰色棉衣下面,是月白色的中衣,棉布又细又软,隐隐能看到她身体的轮廓,出了汗,她的皮肤是淡淡的粉红色,锁骨那里,是浅浅的窝。
透过汗味和血腥味,他闻到清草的和淡淡的奶香,小孩子身上才有的味道。
这个单行千里、浴血杀敌的人只是小孩子么?还是个美丽的小孩子?
他感到迷惑,想再确认一下,看到的却是她细白柔软的脖子、曲线玲珑的胸脯和修长笔直的双腿。
是孩子,也是女人。
有时候在这张漂亮面孔上也会有让他讨厌的表情,当她咬着牙坚持时,当她又固执又凶狠的离他而去时、当她为了陌生人的生死孤注一掷拼上性命时……
更多时候,她的脸是柔和的疲惫的。
又疲惫又无助,她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个受伤的幼兽,每一声靠近的脚步都让她警戒防备。
他咬牙,想咒骂却没有立场。
多么可悲,在这场能决定慕容素生死的棋局里,他连个上场的机会也捞不上。
他别过脸去,拉开她身上最后的衣服,给她的伤口上药,从自己的中衣上撕下干净的布条,紧紧捆住她的伤口。
他把那柔软的身体抱进怀里,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让她醒过来吧,让她回到他的身边来。
不想放手,永不放手。
为了眼前这人,就算是搭上性命又如何?
……
晨曦的微光一点点照进来。
好温暖,又安全,她听到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澎湃的强壮的,海水一样永不停歇,似乎还有种奇怪的气息,熟悉又陌生,不是熏香,也不是木香,到像是皇家御用的沉香。
慕容素睁开眼,一脸迷茫,睫毛微动,过一会才看清了眼前人。
她有点惊讶,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让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一脸憔悴?是发烧了么?还是一夜宿醉?想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却发现动弹不得,她微微侧头,发现自己被严密地包裹在他的衣服里。
她眨眨眼睛,终于想起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来了?”
想挣扎,却被他搂的更紧,他俯身下来,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闷闷的。
“为什么我不能来?”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么?”
“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心里没我,难道我就不配有感情么?我也有眼睛会看,我也有头脑能思会想,我这里的那颗心、也是会痛的。”
“死多容易,每个人都会死,只有活,想尽办法活下去,这个才难。我现在最苦恼的,就是怎样才能让你活下去。”
听不到回应,他才意识到是自己搂的太紧了,让她喘不上气来,急忙移开一点距离,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忽然脸红。
“你……别怪我,这里找不到大夫,是我,给你包扎的伤口,也是我给你穿的衣服,我……愿意负责。”
“小时候咱们常在我母妃的床上歇午觉的对不对?在我心里本来就当你自家人一样的……”
“你现在长大了,你来做我的王妃好不好?”
“像小时候一样,咱们一起做伴,我盖了大院子给你,我还可以带你去塞外吃下过霜的葡萄,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去驯最烈的大马,好不好?”
他放下了身段低声哄骗,无限的温柔,反到不像是他了。
慕容素僵住,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良久,才慢慢放松身体,沉默。脸上空洞的表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哀。
心痛。
这样的他,这样的自己。
她缓缓吸气,忍痛。
“不好。”
微笑,眼角却有泪水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