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deepbluesea

44、第四十四章、壁垒

　　沙漠上的天气风云莫测，早上还纷纷扬扬的下着大雪，到了午后，天气就放晴了，北风未停，呼啸着扬起雪花扑打在人脸上。
　　气候恶劣，入了冬基本上就没有驼队愿意走西线了，可是今年雁门关早早封了关，原来从北线进入口内的驼队不得不转道向西，冒险穿过广袤无垠的沙漠，希望能赶在正月前，把上好的皮货美酒运到京城去卖一个好价钱。
　　明水镇往西四里就是大沙漠，入冬之后，这里的驿道基本上停用了，小镇变得萧条了许多，原来人来人往的酒肆茶馆陆续关张，只有镇外的一个小小的茶水摊还在勉强维持着。
　　一行驼队刚刚从沙漠里走出来，人马乏累，聚集在这小小的茶水摊上稍做休整。
　　驼队的领队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魁梧，两鬓花白，也许是因为长年的风吹日晒，脸上的皮肤黝黑粗糙，唇角有深深的法令纹，他嘴上叼着烟袋，吸一口，过很久才眯着眼睛吐出来。
　　“大刘叔，你说咱们在小孤城遇到是些什么人呐？”
　　一个毛头小伙子把板凳挪到他身边，从桌子上的小碗里捡了两颗黄豆丢进嘴里，摇头晃脑的说：“说是商人吧，也没见他们有驼队，不是军人，却都带着兵器，问上十句到有九句没人答理，行事做派都不像是正常人，见着咱们的货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要说是沙匪也不可能啊。”
　　“陈肖你懂个屁。”
　　大刘叹口气，把手里的旱烟杆在桌子上敲敲：“那些人个个都是练家子，为首的那个一看就是个官家公子，说他们是沙匪，我看你是瞎了眼了。”
　　“可是大刘叔你也看到了，小孤城的旗杆下绑着人票呢，如果不是沙匪怎么会干这种事？”
　　“嘘！你不要命啦？”
　　大刘瞪了那个叫陈肖的毛头小子一眼，制止他再说下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本来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年青人突然窜过来，伸出手捏住那陈肖的脖子，狞笑着：“你，到是给爷说说，你们在小孤城看到什么啦？”
　　陈肖年纪青，哪里见过这阵仗，眼睛都直了，囫囵话也说不出一句来。到底是那大刘见过市面，伸出手来拦着那年青人：“这位小爷别着急，我们只是普通百姓，素来在这道上常来常往的，这孩子没见识，在小孤城遇上点事就吵吵起来，惊动了您老，实在是不应当，我替这孩子给您陪不是。”
　　那年青人不松手，咬着牙，一脸的不耐烦，另一只手把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别扯那些，给我说说小孤城的事！”
　　这是什么人呐？
　　陈肖又惊又怕，偷眼看向大刘，想从大刘那里得到点提示……
　　那年青人见他们不吭声，也不说话，从容地把手伸向腰间，缓缓地把腰上的配剑放在桌子上：“其实我也并不是什么恶人，只是家里走失了妹子，遍寻不到失了章法，还望大家体谅。”
　　大刘瞧那年青人相貌英俊，出手不凡，已猜出这年青人来利不俗，但说他走失了妹子，却又有点将信将疑，只希望眼前这人和小孤城的那伙人没有关系，别让他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小爷您别着急，我们也是搞不清状况才不去报官的，您可千万别生气，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昨天晚上到小孤城，本想在那里躲避风雪的，没想到那城里还有一队人马，看他们服色齐整，令行禁止的样子，不像是普通商队，也不像是附近的驻军，我最初怕他们是沙匪，想探探他们的来历，可那些人什么口风也不露，真是奇怪了，还有，更奇怪的是，在小孤城的旗杆上，吊着个半大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姑娘用肩膀撑着那孩子，昨夜风雪多大啊，也没见那些人把那个孩子放下来，那个姑娘就那么一直站在那里撑着，眼瞅着着实让人揪心啊，问那些人，他们说要等那姑娘的家人拿一样东西来赎人。”
　　“一样东西？”
　　那年青人眯了眯眼睛，一点点松开手，如同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脸色灰败。
　　大刘暗叫糟糕，猜想眼前这年青人和小孤城的那伙人多少是有过结的，他嘴里说的妹子搞不好就是小孤城困在旗杆下的那个姑娘，若是这公子知道那姑娘身上还受了伤，只怕是要抓狂，两相争斗起来，闹到官家那里，他们岂不成了罪人？大刘深知民不惹官非的道理，递个眼色给边上的人，匆匆收拾了东西，连那公子放在桌上的银子也没敢拿，急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大刘猜的没错，那个年青公子正是肃恭王永洛，他通过绿袖拿到了九花玉露丸，费了些周折才从柳红衣那里出来，也顾不上派人捉拿柳红衣，就一路策马而来，希望能找到慕容素的消息，听到了小孤城的事，他几乎马上就肯定小孤城里的那伙人是知赫的手下，他们说的那个姑娘就是慕容素，而他们想要的那样东西是慕容家的将军令。
　　从上奏折弹劾，到查抄慕容府，如今又在小孤城设下埋伏，朱知赫精心策划的这一切，原来只是为了那十万兵马的军权。
　　永洛虽然心里早有怀疑，如今落实了，反而有点不能接受，难道十年的感情也抵不过对权力的欲望？为了踩到那个巅峰上，自己的心上人都可以用来做投资的诱饵么？
　　不可思议的，他竟然觉得心痛，总觉得她还是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女孩，圆圆白白的脸上有一对爱笑的眼睛，比男孩还要淘气，能爬树会下河，跌破了皮也不知道喊疼，受了欺负会第一时间打回去。
　　现在，她该知道疼了吧？
　　爱错了人，感情身家性命，全都掐在仇人手上，她一路奔逃，还是折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上。
　　她受了教训，他本应该冷眼旁观，甚至可以小小的幸灾乐祸，可是没有，如今他只觉得锥心般的难受。
　　看折子戏，他最讨厌儿女情长的桥段，做生意，他既可以大刀阔斧也可以徐徐图之，对于女人，他喜欢惯使小□□吃酸的那一款，慕容素回来之前，他春风十里志得意满，从不觉得自己欠缺了什么。
　　如今，她孤立无援，他感同身受。
　　这让人痛疼的情感不留余地来势汹汹，让小王爷永洛心烦意乱，他站起身，复又坐下，头顶茶肆破烂不堪的风旗扑扑作响，似乎在催促着他早下决心。
　　良久……
　　戈壁上，一骑马狂奔而来，吸引了他的目光，那马身高大，肌肉结实，毛色光亮，虽然经过长途奔波，仍旧步履疾劲，马上的人穿着朱红色的官服，在这行人迹寥寥的荒漠上越发醒目。
　　真巧，这心机叵测的番子，一路上如影随形的跟着阿素，到了此时此地却弃她不顾了？
　　永洛冷笑，提剑冲上前去。
　　陆炳其实走的并不快，早上甚至还小小的绕了一段弯路，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在犹豫什么，本以为还需要费些周章才能拿到的东西就这样轻松到手，他反而有所怀疑，如果是他盯错了人呢？如果将军令在另一队人马手上呢？如果慕容素在小孤城遇到什么危险了呢？
　　他一路任马由缰，也没留意到了什么地方，更没想到路边突然凭空冲出一个人来，要不是他反应快，用力扯住缰绳，他坐下的枣红马说不定就将那人踩踏在蹄下了。
　　这厮不要命了么，竟敢冲撞锦衣卫的坐驾？
　　陆炳心里烦恼，还未怒喝出口，对方却似乎比他还要生气，白光一闪，竟仗剑冲着自己面门而来。
　　他想也不想挥刀迎上，本想着小小惩戒对方一下，没想到对方一再相逼，竟接连使出十几招……
　　这是遇上宿敌了么？
　　陆炳心里诧异，待看清了对方后更觉得不可思议，只得急忙后退，跳开了两丈远的距离，报拳：“王爷这是怎么了？”
　　那永洛杀红了眼，冷冷看着他：“拿出来！”
　　“什么？”
　　陆炳最初觉得意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慢慢直起身来：“王爷想要什么？”
　　永洛持剑而立，冷笑：“陆千户真会装糊涂，我要什么你不知道么？”
　　陆炳没想到肃恭王府也会掺合到这件事里来，沉呤了一下，提醒他：“王爷既然知道我是奉旨而来，就应该知道皇上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现在王爷要从我手上拿东西，可是想好了要站在哪一边么？”
　　肃恭王永洛似乎迟疑了一下，缓缓收势，站的笔直：“当日在金城关，陆千户曾经问我是不是存了什么私心，那时我没有回答，现在我来给你答案，在这件事上，我的确存了私心，那就是……我想要阿素活着。”
　　他侧过头，静静看着天边遥不可及的雪山：“人人都说这一场死局，可是我却想要让阿素活下去，气节、大义、纲常，这些都不重要，那怕是苟且偷生也行，只要能让她活着，都可以。”
　　他垂下眼睛，不知是在微笑还是在难过：“我明白的，人若是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得要付出代价，我计算过了，鲜血、生命、那座府邸或是这个王爷的封号，属于我的东西虽然有限，但是也足够多了，我愿意用这些来交换阿素活下去的机会。从现在开始我来做她的依仗，我来同她站在一起。”
　　“阿素的身后，就是我要站的那一边。”他重新抬起眼睛，语气坚定。

作者有话说

　　小王爷出来站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