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暖》陌巷危楼

8、尊严

　　黑衣人将邵堂死死摁住，另一只手顺带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来。

　　邵堂死死地瞪着许晓晓，眼睁睁看着她雪白娇弱的身躯在糙汉身下挣扎，眼睁睁看着她为保尊严哀嚎一声拼尽全力挣扎而起，随后一头撞死在了府门前的石狮上。

　　如此惨烈的死去，换来的却是糙汉们肆无忌惮的嘲笑，有一个像是不相信好好的一只肥羊就这么飞了，还心有不甘地伸手在许晓晓胸前狠狠捏了一把。

　　邵堂忍无可忍，极力挣扎着，黑衣人只得一个掌刀将他劈晕带走。

　　醒来的时候，邵堂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是他自打逃亡以来第几次昏迷了？他记不清了。

　　他怎么又昏迷了，不是要救许晓晓吗？

　　恍惚了片刻，才猛地记起许晓晓已经死了，尸骨未寒。

　　他得去给她收尸！

　　邵堂掀开被子就要下地，足尖尚未触及地面，便吓得缩了回去。

　　地上正盘桓着一条巨大的蟒蛇，瞪着一双金色的眸子，吐着猩红的信子，幽幽地盯着他。

　　头皮一阵发麻，邵堂快要疯了。

　　一种极其强烈的无力感将他吞噬，他多恨自己没有及时帮舅舅舅妈看清身边的小人，他多恨自己没能在乱箭之中护住小表妹，他恨，恨不能化身上古传说里的神魔，斩尽奸佞，护家人一世安泰。

　　一个声音缥缈地传了进来，仿佛说话的人正神游方外，那人说道：“小公子千金之躯，万不可葬身蛇腹，还望公子珍重。”

　　邵堂警觉地环顾四周，能有如此巨大蟒蛇的地方，理应是深山老林才对，然而他所处的却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富贵所在，身上盖着的金丝腾龙锦缎薄被极其奢华，房间内摆满各式的古玩珍宝。

　　脚步声响起，缥缈嗓音的正主进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长发批垂，散漫不羁，面无表情地看着邵堂：“这是小公子你的？”

　　落入视线的，正是邵堂之前在林子里找到的布卷，这布卷本应该藏在他身上，此时却无端落入他人之手。

　　邵堂的警惕心又重了几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男子见他沉默不语，便俯身将这布卷递至巨蟒面前：“你若不认，那我便让它吃了。届时，你无力调动可调之人，可就怨不得在下了。”

　　又是骑虎难下的境地，承认，则等于承认了他的身份；否认，则等于放弃了自保的筹码，怎么选都是吉凶难测。

　　犹豫中，邵堂猛地记起父亲曾说过的一句话：邵氏男儿，即便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切不可轻如鸿毛，埋骨他乡而不可闻。

　　咬咬牙，邵堂说道：“是。”

　　男子直起身来，展开布卷细细阅读了几遍，问道：“公子可认识胡九翁？”

　　“不知。”邵堂答道。

　　男子又问：“那可就难办了，你既不知胡九翁，又如何染了他家独门秘制的异香？”

　　“异香？还请阁下明确告知，在下听不明白。”邵堂困惑地看着布卷。

　　男子默默看着他，思忖良久才直言道：“若非这缕异香，金铃也不会盯上公子，在下也就不会一路跟着，将公子劈晕强行带走。”

　　“一路跟着？敢问阁下从何时跟在某身后的？”

　　“从公子上了官道的那一刻起。”男子直言不讳，“金铃是盘踞繁洲多年的蛇王，平时喜欢躲在路边阴凉处，若有它看得上的猎物，则飞身而起扑而食之。然，自打在下三年前驯服它之后，它已经改食野兽不再伤人，要不是公子这卷布条上的异香勾了它的食欲，它定不会跟着。”

　　“阁下之意，这布卷险些害我命丧蛇腹？”邵堂明白了一半，另一半依然不解，道，“可这与胡九翁有何关系？某并不认识此人。”

　　“胡九翁乃一年迈猎户，其子其媳早亡，家中只有单传独孙，公子不可能不认识他，因为这香只他一家所有。”男子不像是在胡诌。

　　邵堂的心却凉了半截。

　　他想不通其中关窍，明明救了他，为何又有留下异香害他？

　　难道是为了让阿蛮多一个搭救他的机会，好叫他感恩戴德，对阿蛮另眼相待？

　　似乎……只有这样的解释了。

　　邵堂起身，向男子致谢：“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可否将布卷归还于某，某日后定当重谢。”

　　男子摇摇头：“这异香很难除去，在下劝公子还是不碰为妙。今日是金铃动了食人的念头，明日就会有别的巨蟒盯上公子，这无异于引火烧身，不可取。公子若是非要这布卷上的信息不可，在下倒是可以仿制一卷给公子。公子稍等即可。”

　　男子言罢，也不等邵堂致谢，便转身出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拿着一卷几乎一模一样的布卷走了进来，布卷上的文字与暗号一个不落，就连邵氏的族徽都临摹得有模有样。

　　邵堂自然明白他的好意，可是这仿制的就是仿制的，如何与正主相提并论？

　　布卷的右下角，有一个需要与另外一人所持布卷相吻合的暗纹，如果对不上，则无法调用邵氏暗线，到头来还是徒劳一场。

　　男子见邵堂并不接这卷仿制的布卷，知道他有所担心，便取来一盒红泥一张白纸，将那布卷右下角裹于指上，摁一摁红泥，随后再摁于白纸之上。

　　布卷所设暗纹清晰可见。

　　他又将原来的布卷照例摁了一份，两卷的暗纹如出一辙，毫无区别。

　　邵堂惊为天人：“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先不说他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将暗纹仿制得分毫不差，单说他居然知晓邵氏暗纹的制法，便足以让邵堂震惊。

　　男子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卷红色布卷，右下角与仿制的蓝色布卷一对，两处暗纹契合的瞬间，内含的物质产生了反应，激荡出小小的火花。

　　“在下正是老将军布在繁洲的暗线之一，人称金铃动。”男子说着，已经单膝跪地，道，“金铃动见过十九郎。十九郎遭逢大难，在下已潜人八百里加急传信于老将军，京都不日即可收到消息，派兵南下接十九郎回京。这段时间，还请十九郎在此处好生休息，你身上有箭伤，亦有捕兽夹的伤口，不宜太过操劳。至于这蓝色布卷，还是用在下新制的吧，十九郎一路上需要与多处暗线联络，不可不小心。”

　　邵堂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原来这是父亲安插在繁洲的暗线，难怪他能制出一卷一模一样的：“这么说来，这枚布卷，是你寻我不得而留下的？”

　　“正是。”金铃动答道，木头人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他有些为难地看着邵堂，“只是，十九郎怎的与那胡九翁有了瓜葛？此人心机颇深，为达目的，可以隐姓埋名深山老林几十年如一日，十九郎还是少与此人为伍的好。”

　　“他与他的独孙救了我一命，想没有瓜葛也不可能了。”人心险恶，他又怎么料想这爷孙俩救了他之后，还会设法害他，好叫他们再给他更多的恩德，好叫他彻底成为他们的棋子。

　　居心至此，实非常人所能及。

　　一阵恶寒爬上脊背，邵堂难过得不想说话。

　　金铃动沉思片刻，起身道：“十九郎，在下有两个消息需要告诉你，也请您拿个主意。”

　　“请讲。”

　　“一，写韵身受重伤，已被另外一位暗线发现并医治，不日即将痊愈；二，近日有人似乎看见了凌琳姑娘，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似乎凌琳姑娘被人贩子拐走卖入了颜凝楼，这件事，因为还未得到证实，故而在下未曾有所行动。既然十九郎在此，还是请您拿个主意吧，这颜凝楼是繁洲出了名的妓馆，若是凌琳姑娘被……”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邵堂愣了愣，忽地起身，将那打盹的巨蟒惊得睁开了眼，幽幽地盯着他。

　　“谁敢羞辱凌琳，我必灭他满门，至死方休！”邵堂攥紧了拳头，浑身战栗，“你去做三件事——第一，通知写韵来见我；二，查证颜凝楼之人究竟是否是凌琳；三，带我去之前的王府，我要给许晓晓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