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暖》陌巷危楼

3、少年

　　邵堂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巧笑嫣然的姑娘。

　　虽然看不清那姑娘的面容，但是他却知道，这姑娘一定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

　　可是，忽然间，火光冲天，那笑容甜美的姑娘便像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睁开眼时，眼角还挂着伤心的泪珠。

　　邵堂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白天时，他被狼群逼至绝境，选择了一个有尊严的方式离开人世间。

　　而此时，天色将晚，蓦然闯入鼻端的食物香味却仿佛在提醒他，他并没有死。

　　真的没有死么？

　　邵堂试着动了动，顿时一只灰溜溜的野狼冲了进来，围着他嗷呜嗷呜地原地打转，一声又一声。

　　没错，这便是那只领着狼群逼得自己跳崖的头狼。

　　天意弄人，难不成他没死成不说，反倒是落入狼窝来了？

　　生存危机，再次严峻了起来。

　　邵堂顿时紧张地坐起，揪住被子将自己捂好，似乎这样便能防御一下野狼的攻击。

　　他不断向后退去，缩至床角，后背硌上坚硬冰冷的墙壁，痛，却咬牙忍着。

　　那头狼显然对邵堂的反应无动于衷，只管自顾自地兴奋着。

　　片刻后，走进来一个身量高大的少年。

　　说是少年，只因此人虽然个头不小，然，眉梢眼角却像尚未长开那般，透露着一种稚嫩的气息。

　　见来者面带微笑，似乎没有敌意，邵堂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试想，清晨他从横尸遍野的野外醒来，傍晚又落入了狼窝，他怎能安心面对少年？

　　是敌是友姑且不论，但说自己被人追杀的惨状，便知自己树敌不少，大意不得。

　　少年见邵堂那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笑，将手中端着的热腾腾的的汤碗搁在床前的一张桌子上，道：“你不必怕我，我家世代狩猎为生，既不干涉朝局，也不会过问是非。你既落难于我地界上，我便尽东道主之谊，略施援手而已。”

　　邵堂依然紧张地看着屋里大大小小围过来的野狼，丝毫不觉得自己不需要害怕。

　　相反，他害怕极了。

　　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即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却依然能够从白天时的种种推断出，这个天下并不太平，既不太平，又岂能有人不涉朝局，不问是非。

　　他不信，也不敢信。

　　他依然缩在角落里，心慌慌，不知前程在何方。

　　少年观察片刻，不由叹息一声，道：“灰崽，带着你的崽子们出去，吓着客人了。”

　　头狼嗷呜一声，委屈地在少年腿上蹭了蹭，随后引着大大小小十几只狼一哄而散。

　　屋里只剩下少年与邵堂二人。

　　直至此时，邵堂才有心思打量一下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小屋，以怪石垒之，以黄泥砌之，虽然不见得多雅观，却结实牢靠，想来确实是间林中才能一见的山野小屋。

　　屋里一张床，窗口一张桌，两把松木椅子，看起来似乎不止住了一个人。

　　邵堂问道：“你一人？”

　　少年见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不由有些欣慰，道：“并不，家中还有年逾古稀一位老翁，是我的祖父，他清晨出去狩猎，尚未归来。”

　　邵堂又问：“你留我在此，不怕他反对？”

　　少年微笑着坐下，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光，道：“我家世代单传，祖父疼我，不会违背我的意愿。”

　　邵堂心道，此人的话，只能信三分，有老翁估计不假，不反对收留自己却不见得。

　　毕竟，自己来路不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指望别人相信他是什么清白之人不成？

　　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墙角，双臂环着膝盖，始终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少年见状，也不再勉强什么，只是看了看桌上热气尚存的鸡汤，道：“我知道你心有余悸，毕竟你被我的狼群吓着了，这样吧，我出去，这样你自在些，随便吃点鸡肉也好有力气怀疑我。”

　　邵堂沉默。

　　待少年离去，饥肠辘辘的他却依旧隐忍着，即便那鸡汤香气扑鼻，他却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兀自珍重着。

　　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矜持感使得他不愿食用这嗟来之食，更何况，食物里是否有毒，他丝毫没有把握。

　　毕竟，他白天时是从修罗场上醒来的，人心险恶，追杀他的人也许有这少年的一份。

　　片刻后，窗外吵嚷了起来，一院大大小小的狼崽子们，前仆后继，围着一个暮色中归来的老翁嗷呜嗷呜叫得可欢。

　　老翁须发皆白，随手一丢，十几只绑在一起的山鸡便被丢进了狼群，叫狼群哄而抢之。

　　邵堂正在角落里思索自己的去处，听到动静便屏息凝神安静地聆听着。

　　但闻那老翁哈哈一笑，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道：“阿蛮，今日有何收获？”

　　少年嘿嘿一笑：“孙儿没什么收获，倒是救了一个小郎君回来。”

　　老翁怪道：“小郎君？什么郎君？”边说边解开身上背着的一只大口袋，哗啦啦倾倒而出。

　　少年借着中堂的烛光天上的月光，打量着口袋里倒出来的东西，道：“也不知哪里来的，被咱家的狼崽子们逼得跳崖自尽，幸而被那株老松树挂住了，我便将他救了回来。”

　　老翁也蹲下，捣腾着地上的东西，问道：“不知哪里来的？莫不是西北角林子里捡来的？”

　　“是呀祖父，您从何得知？”少年漫不经心地捡起地上的一本家谱，借着月光，念道，“繁洲凌氏族谱。凌氏？咦？祖父，这是从何而来？”

　　老翁忽然压低了声线，道：“从何而来？便是从那西北角林子里的修罗场捡来的！你莫不是救下了凌氏的余孽？”

　　少年显然未曾料想到邵堂竟会是凌氏亲眷，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才道：“孙儿未曾注意，只觉他衣着华贵，不似寻常人家的公子，相貌也属无双之列，却不曾想，会是凌氏之人。可是，凌氏乃繁洲士族之首，怎会任由亲眷流落山林野外？”

　　老翁越发压低了声线，道：“嘘，你先莫要声张，待祖父探探虚实，许是旁的什么人也说不定。”

　　少年犹疑片刻，道：“只是，祖父，便是凌氏之人又如何？你我祖孙二人向来不问世事，救了便是救了，待明日好生送他回凌府便是。”

　　老翁忽然冷笑一声：“回凌府？你看看这地上的都是什么？都是凌氏死士拼命护送两个小主人出来时带着的东西，凌府，已经被灭门了！”

　　什么？闻言，邵堂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劈得他七荤八素，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呼之欲出。

　　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