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95、第 95 章

　　一年前回到上京的那一天，夕阳西斜，月西勾。她撩起帘子看见古朴巍峨的城门心里默念着，三年了，上京，我又回来了。
　　一年后离开上京的这一天，她再度撩起帘子。
　　鸿雁高飞，连日大雨冲刷过后的天空碧蓝如洗，春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原是不想走的。
　　她当时一口拒绝了萧放跟他回南姜的提议。萧放也没有生气，只是大笑说“你们秦家不履行承诺的赖皮样子倒都是一样一样的。”
　　最终还是被他说动，原因是萧放诚恳的一句：“我想你换个环境也许比留在伤心故地成日消沉要好得多。”
　　秦好漠然道：“是你想要我这张通行官碟吧。”
　　萧放夸张的拱拱手：“知我者秦小姐也。”
　　他愁眉苦脸：“萧某此行纯属被骗，半点好处也没捞到反而成日里担惊受怕，生怕这条小命什么时候就没了。”
　　秦好并不相信：“也许表面上没有我能看到的利益，但内里萧将军一定不是个吃闷亏的人，这一趟萧将军肯定不会是白跑一趟。”
　　萧放耸耸肩：“信与不信都在秦小姐自身。”
　　“南姜……有什么好？”秦好喃喃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萧放徐徐念诗，正色道：“我知秦小姐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但也许也未曾领略过南姜秀丽风光。那里女子娟秀温婉，瘦腰纤腕；那里盛产丝竹茶叶锦绣美瓷，样样皆与粗旷古朴的北姚大不相同。事实上萧某此次来到北姚也是大开眼界呢，我想秦小姐去到江南也定当如是。”
　　“好。”她终是被说动。不只是为了萧放口中的旖旎风光，也是为了她不想再呆在曾有沈嘉明呼吸的伤心故地。

　　临去前她再次来到城西姻缘桥上。
　　城西城隍庙前仍然熙熙攘攘，情人爱侣比比皆是。
　　行到姻缘桥上，桥下溪水潺潺叮咚作响。
　　她趴在桥栏，双脚已经不能再向去年一样离地了。
　　她长高了。
　　可再也没人会拍着她的肩膀说“矬子妹妹，你怎么秧苗点高？”这样的话了。
　　他们曾一起走过姻缘桥，却没有白首到老。
　　来到姻缘树下，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嬉戏打闹的人群都好像隔她很远很远。
　　恍惚间有紫衣金冠肤白俊美的少年一转头，满脸嫌弃的不耐烦口吻：“你怎么才来？本侯都等了两个时辰了。”
　　“这位小姐？这位小姐？”质朴的呼唤将她带回现实。
　　小贩看见这位漂亮小姐忽然间泪流满面。
　　他有些愕然的问道：“小姐，你的甜酒……还要吗？”吃碗甜酒而已，用得着哭吗？
　　漂亮小姐摇摇头，拂去泪珠：“不要了。”
　　放下几粒碎银，飘然离去。
　　徒留馨香满鼻。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我又同好好错过了？”秦谦不可置信的看着秦佑。
　　秦佑同情的点点头。
　　不是谁都能接受奔袭千里奋勇杀敌之后回京还没有看到想看的人的，秦谦当时就有点飘：“你让我冷静冷静……”
　　秦谦飘回来，从怀里掏出断成三截之后又重新粘好的墨色木兰簪：“随此簪而来的信件上面究竟写了什么？我没有看到，二哥能告诉我吗？”
　　秦佑顿时神色复杂：“这个……”颜小娘郑重的警告过了他。
　　秦谦叹口气：“好吧。”他体谅二哥就像二哥体谅他，二哥既然不能说，那他就不追问。
　　秦佑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膀。
　　秦谦微笑：“那么上京就交给大哥二哥和衡哥儿了。”
　　秦佑并不意外：“一切小心，保持联络。”
　　——奔赴望京！

　　旅途无聊舟车劳顿倒是让秦好与萧放熟悉很多。
　　萧放对为何只身冒险前往上京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对为什么要带着秦好一起出上京倒是坦然回答：“我不怕北姚皇帝，因为他有理智，知道一时痛快杀了我后患无穷，南姜虽不会惋惜我的离去，但会因此而不死不休的发动战争。但秦家不会，秦家杀了我去一劲敌还能挑动南北战事乱起来浑水摸鱼，所以我怕秦家远多过北姚皇室。”
　　萧放叹口气：“不瞒你说，若非我一贯谨慎小心，只怕在北姚是死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能够侥幸存活我还得感激南军牵制住了你三哥，说真的我是一点信心都没有能够面对你三哥和你四哥的联手绞杀，北姚毕竟不是我的主场。”
　　秦好见他说得无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也更加的好奇那个让他不顾安危奔赴上京的缘由是什么了。
　　“望京是什么样的地方？”
　　“杏花春雨，小桥流水，烟波如雾，繁华似锦。女子皆灵秀温婉，男子高冠长衣文采皆备。”萧放笑一笑：“好与不好，都得你自己亲身体会了才知道，旁人一二句闲言又怎么能道得尽无尽曼妙呢？”
　　秦好神思向往。
　　因着沈嘉明一事，秦好对云往夫妻二人到底是生了芥蒂。一行数辆马车，云往和云生也只是安静的呆在后面，不曾上前。
　　一路少了云往的叽叽喳喳竟然略感寂寞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望京。
　　入得望京那一日，斜阳西斜，店肆林立，商贾如云，酒楼舞榭比比皆是；昌楼之上，常有绛纱灯数万，辉罗耀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此段引太平广记）
　　遥遥望去，万家灯火，辉煌万千，亭台楼阁，琉璃瓦榭，无一不精致灵巧。
　　入得城中，一路缓慢步行，凡是精巧又新鲜的吃食都叫云归买上一份，新鲜极了，四目环顾。紫苏梅子姜，颜色绛紫，味甘回美，油纸袋子装得干净整洁；油酥细料骨朵儿，外皮香脆咯嘣作响，内里细滑如玉；还有好多种蜜饯果子一类的东西，零零散散买了一大堆。
　　吃着吃着，秦好放下了手中的油纸袋。
　　“他们……好像都看着我嗳……”秦好询问的看着萧放。
　　萧放点头：“他们大约没见过女子当街吃食这么豪放不羁。”
　　“吃点零食而已……”秦好瘪了瘪嘴。四下看看，果然街上女子并不多见，偶尔看见也都是行色匆匆，并没有谁像她一样拿着吃食。街边也有独自经营小摊的女子，可大多都安安静静，并不叫卖，与人交谈也轻声细语，很是温柔。吴侬软语，细声细气，虽然听不懂也并不妨碍秦好体会她们的温柔。
　　秦好怅然道：“南姜女儿果然与北姚女子大不相同……”
　　萧放没有多说，自打进了望京城门以来，他就不复在旅途中的闲贫模样，沉默寡言许多。
　　秦好低头闷闷半晌，忽然抬起头来有些得意地笑道：“也自从到了望京我才知道，我这个身高还是很合适的嘛。”
　　萧放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

　　萧放带着秦好停在外城的一处别院，三进的院子，庭院宽阔，一条潺潺溪水横过。
　　萧放道：“我想你应该也不想住到我将军府去。此处是我一处空置的别院，只是偶尔才在此处暂住，你不妨先住下来再做别的打算。”
　　秦好同意了。
　　云归云往忙前忙后的收拾，秦好独自坐在庭院里看云舒云卷。
　　南姜的风也比北姚更为湿润温和，青绿的嫩草纤细如丝，绿柳摇摆。
　　秦好慢慢的拿着街上买的零食一样一样的尝过。
　　为什么而来南姜？除了想要避开伤心故地还有没有别的缘故？
　　有的，实现瑄爹的遗愿。
　　可惜……秦瑄爹爹会知道他的愿望一开始就破灭了吗？

　　一夜安好入眠后，次日晨，俊美少年不请自来。
　　秦好一见他就惊讶的捂住了嘴唇：“小哥哥！”开心的上去拥抱了他。
　　秦良一把接住，言笑晏晏的举起她转了三圈，笑道：“小妹都快变得我不认识了！”
　　秦好嗔怪道：“小哥哥才是呢！一去十数载，若不是偶尔还会寄家书画像回来，我早就不记得小哥哥长什么样子了！”
　　秦良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笨蛋妹妹长大了。”
　　秦好叉腰：“你才是笨蛋哥哥呢！”
　　秦良大笑。
　　笑过也闹过，秦良道：“小舅舅公事繁忙脱不开身，要我带着小妹四处转转，介绍一些南姜风光和风俗禁忌之类的给小妹。”
　　秦好笑吟吟：“原也知道会有人来带我玩，只是没料到是小哥哥。”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望京城乃天子脚下，处处是王公贵胄，小妹出门在外一定要谨慎小心，此处不比北姚，情况复杂得多。”
　　秦好脆声答是。
　　秦良问道：“你及笄时托人带回给你的匕首你一定要记得随身放好，也许某些时候能救得一命也不一定。”
　　秦好有些局促，当时在东厂密牢，她用这匕首杀了孙掌柜后被黑鱼服搜走，直到太子即位石崇出逃才重新找回了匕首。可是那上面已经沾满孙掌柜的鲜血，她是说什么也不敢用了。
　　秦良没有强求，只说再给她找一把。
　　秦好心中满是温暖。
　　秦良摸摸她得脑袋：“不仅你来了，连娘也要过望京了，此刻应当在路上了。”
　　秦好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也在意料之中。”
　　秦良奇道：“似乎你也瞧不出高兴？”
　　秦好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很久没有见到小舅舅，不知道他可过得好？”
　　“自然是好。”
　　“小舅舅我记得今年也已二十有八了吧？不知可有婚配了？”
　　秦良面色古怪起来：“婚配倒是没有。”
　　秦好不解其意。
　　秦良摸了摸鼻子：“照我一贯来看，他同豫章公主倒是一直走得很近……”
　　“豫章公主是谁？”秦好头痛地摸了摸脑袋，“初来乍到，连南姜的情势也半分不清楚，可谓睁眼瞎也不为过。”
　　秦良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弯，很是迷人：“不要紧，小舅舅这不是来让我同你讲课了吗？咱们边走边说，我在秦淮河上找了一条画舫，夜游秦淮，顺便给你多补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