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25、第 125 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程颂来了，就意味着她该走了。关上门和莹嫂聊了许久，秦好被程颂扶着跳到了元时屋子里，元时正在认真的研磨药钵中的草药，没有特意看她。
　　秦好拍拍程颂的肩膀，示意他自己要和元时单独聊聊，程颂虽有些许不满，仍旧照做了。
　　秦好坐在木桌的对面，随手翻着桌上的几本医药书，这几本书叠放得整整齐齐，里面还有一本是颜夫人所著，虽然书页泛黄却没有一个折角，看起来是来来回回翻过很多次了，也足见主人的珍惜。
　　\"你想要什么？\"秦好托着下巴，注视着元时。
　　元时略略不自在，偏头有些嘲讽的回答：\"望京来的千金大小姐都是这么大口气吗？任何东西只要我开口你都能给我？\"
　　秦好很慎重的回答：\"只要我能找到的，不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元时大大咧咧的随口说道：\"那好啊，我要你，你给么？\"
　　秦好语塞。
　　外面偷听的程颂差点拿着剑冲进来。
　　\"切，我胡说的，我要这么说外面拿刀的大哥还不得冲进来砍死我？\"元时撇撇嘴。
　　秦好叹气，元时这个人实在很难看透，她并不知道如何报答他。
　　\"好歹我这条命还有很多人在乎，你救了我的命，我总得付出些什么报答你吧。\"
　　元时没有停下捣药的手，笃笃笃的捣药声稳稳地没有变化，阳光从门外打进来，元时背对着阳光坐着捣药，从秦好的角度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一阵一阵的烟尘从药钵中弥漫升腾而起，在元时的周围飘忽，在阳光的照射下飞舞。
　　元时说：\"功名利禄，有那么重要吗？\"
　　秦好呆呆的看着他在尘光交织中手臂一起一伏。
　　\"那天雨夜里，我只是匆匆赶着路想要赶紧回家，你突然冲出来撞在我怀里，一身又是泥水又是血污，后面喊打喊杀声一片，我没多想就救下了你。我救你的时候没想过你是身世显赫还是家产万贯，亦或者国仇家恨，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需要我救的弱女子而已。你能侥幸活下来，也和我关系不大，是你自己机敏又足够忍耐，所以我有何需要你谢的？\"
　　秦好腾地站起来，吓了元时一跳，他抬眼看她。
　　\"你可以不要，但是我必须给，我会让人在镇上开一家米铺，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在镇上铺子报上名字，他会提供给你需要的东西。\"秦好微微眯着眼睛，因刺眼的阳光扭了头。
　　\"莹嫂，已经同意去望京了。\"
　　元时第一次慢慢停下了手中的药杵。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元时语气平平。
　　\"之前有所猜测，昨晚莹嫂把我带到她屋子里我确定了。\"秦好不愿去看元时的表情。初见时元时衣角针脚细密的补丁她就有所猜测，昨夜莹嫂对元时屋里突然出现的女子本能的敌意反应，后来看她绣活似曾相识的针脚，她便已经确定了。
　　元时哂笑半声：\"也是，望京来的贵女，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当然是第一流的本事，乡野村夫又怎么能指望瞒得过你。\"
　　秦好忍不住辩解道：\"一道短短的田垄既瞒不过你们自己的心也瞒不过村里的三姑六婆，莹嫂已经守孝三年，还有什么理由不再嫁？年龄相仿的小叔子和寡嫂那么近的住着，你以为村里人就不会闲言碎语的猜测吗？莹嫂也是为着这些才愿意和我去望京……\"只要在望京，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秦好看着元时静静看着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说不下去。
　　\"怎么不说了？是连自己也欺骗不了了吧？\"元时没有笑意。
　　秦好默然。确实，一开始她就知道元时不会去望京。
　　\"如果你愿意，望京的宅子、铺子，我都可以给你准备好，作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也可以和莹嫂重新开始。\"秦好坚持道。
　　\"望京人，你们都那么喜欢公平交易，一物还一物。\"元时站起来，俯视她，\"我就偏不要，就要让你一直欠着我，别想还清。\"
　　秦好轻轻的战栗起来。
　　\"莹嫂……\"
　　\"她要去，你就带着她吧。\"元时收起咄咄逼人，疲惫般说道，\"这不是你早就想好的吗，莹嫂跟你走，而我留下。\"
　　秦好无言以对，她好像在做恩将仇报的事情，带走了他心爱的姑娘。
　　秦好默默的一只脚跳了出去，临了回头看一眼日光中的元时，元时依旧不紧不慢的捣着药，悠悠的一声飘进她的耳朵：\"望京那么好，你又为何不快乐？待你累了、痛了，我这里总还能给你一处休息的地方……\"
　　秦好心神恍惚间，程颂温暖有力的怀抱接住了她，她心里暗暗的念道，她还有程颂，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最后一道怀抱，来自程颂的怀抱。只是这个时候的她没有想到，这一道她深埋心底无比信任的温暖，最后也会令她避之不及如同砒霜之毒一般。
　　秦好钻在他怀里，闷闷的声音：\"我是为他好。\"
　　程颂叹息道：\"我知道，是他不识好歹。\"
　　秦好同莹嫂短短说过几句话就知道莹嫂和元时绝不是一样的人，她会艳羡的看着秦好的皮肤说不用下地干活真好，看着她的手说原来还有人不用做绣活，莹嫂很机敏的拐弯抹角的打听着她的身世，打听着一切自己感兴趣的关于望京的林林总总。莹嫂很渴望离开这里，很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秦好只消提了一提她立刻就答应了，即使她和小叔子之间有些暧昧未曾揭开的情愫，但比起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言，想必那不值一提。
　　莹嫂是聪明的，机警又识时务，在这贫穷的小山村也确实是埋没了。然而秦好更想带走的，是元时，虽然元时已经拒绝过她一次了，那晚她问元时要不要随她去望京，元时就装作睡着了婉拒了她，今天她又不死心的再问了一次，仍被拒绝了。好吧，那至少得带走莹嫂，秦好游历名川四野，知道人伦大过天，丧夫的寡嫂和小叔子之间若真有点什么，元时这辈子就毁了，所以她明知元时不可能会离开，也仍然选择带走了莹嫂。
　　他总是望京人望京人的叫她，最后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程颂骑马将秦好圈在怀里，乡间小道，既窄且泞，白玉儿扑个响鼻儿像在打着久违的招呼。
　　秦好俯身亲亲白玉儿的耳朵，笑眯眯的同它打招呼：“好久不见了，白玉儿。”
　　白玉儿唏律律一声，好似也在回应她。
　　程颂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环着她，只觉这久违的画面怎的如此美好怡人，天地间仿佛什么都不要紧了，就剩这二人一马夕阳西下，直至天涯。
　　秦好不愿再去想前些天屈居一方山坳下的苦难日子，也不愿去想程颂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她呼吸了一口山野的新鲜空气，好奇新鲜的四处打量。
　　村里想必也少有高头大马，更何况白玉儿如此飒爽漂亮，马上的人又是如此一双俊男美女，收箩回村的，浣衣而归的纷纷回头注视。
　　田间额头挂着汗珠，穿着白色汗衫的老农，擦一把汗，漫不经心的看一眼路上的人，额上的汗滴在青绿的菜叶上，滴进脚下祖祖辈辈耕耘的的土地。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秦好喃喃念道，目光恋恋不舍的从村子一道又一道袅袅翠烟中离开。
　　可惜山居岁月虽好，仍旧要回到现实中来。
　　“山里的人还在吗？不要连累到村子里的人。”秦好沉吟。
　　程颂冷冷道：“最迟蹦跶不过今晚了。”他哂笑半声，“陆景长得眉清目秀的书生样，做事却干脆利落得很，丝毫没有书生的酸腐气。他先斩后奏一道令牌革了南扬太守的职，带着人在山里追捕百里家的人，对外只称是山匪作乱，把百里扬名气了个倒仰，赔了太守又折了兵，买卖亏大了。”
　　秦好噗嗤一笑，对于给了她苦头吃的人倒霉，她还是很愿意幸灾乐祸的。然她细想了想：“那现在萧蜜压力应该很大吧，百里老狗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程颂点头：“是啊，这几天正联络着上上下下和这事有关的官员闹腾着呢。这件事里其中的牵连恐怕比你想的要广得多。”
　　秦好不自觉的手指轻敲着白玉儿的脊背，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自行牵起了白玉儿的缰绳，白玉儿停下。
　　程颂不解其意。
　　秦好拨转马头，笃定道：“我不能这个时候回去。”她神色有些凄风苦雨，“我也没想到官员里好声色犬马之人会有这么广的面，连你都说麻烦，想必涉事之人是非常之广了，恐怕蔺相和两个王爷也在其中有些利益关系。我咋咋呼呼的三言两语挑得萧蜜动了心，挑起了她满脑门子的官司，这会儿她正烦着，我正好回去岂不是撞在了气头上。”
　　秦好摇摇头，叹道：“不可不可，不可自找麻烦，我伤还没好，还没恢复元气，我还是在此处静养些时日，待萧蜜的官司消停了再找时机归京为妙。”
　　程颂大笑：“惹了麻烦就跑，你是要谁来给你善后擦屁股？”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自然也不忌讳这一个两个的粗话。
　　秦好含蓄抿唇笑笑：“我也不是不回去解决麻烦呀，只是相等萧蜜气消一点再回去而已。”她不服气道：“何况她还有小舅舅帮衬，堂堂左相干什么吃的？这点小麻烦……”她举起两根食指拇指贴在一起，“就芝麻那么小。”
　　程颂摇头，哈哈笑：“小舅舅精似鬼，才不会给她解决这些麻烦事，不然你以为萧蜜之前为什么会找上你？左相这个位置小舅舅能一坐小十年，靠的可不是萧蜜。”程颂含笑，“靠的是他从来不多管闲事，否则之前几任左相死的死入狱的入狱，朝臣谈提拔左相而色变，为甚唯独他颜三九一人岿然不动？”当然是因为相爷对这个左相很满意咯。
　　这样想想萧蜜还有点可怜，秦好蹙了蹙眉头，一手提拔的亲信每天除了撺掇她篡位别的事不理，亲近的堂弟爱将悄悄撬了自己的墙角，当然这件事情萧蜜应当还不知情。
　　“话说回来，这样麻烦的事你真有把握不损及根本就解决掉？”程颂探及口风。
　　秦好轻松的随口回答：“当然，太简单不过了，除了有点损之外。爱好瘦马的官员，无一不是胆小如鼠不敢公然狎妓的，既然不敢公然就有不能公然的理由，要么是爱惜羽毛，要么是家有悍妻，既然悄悄的做坏事现在却又公然为此发声，多半是百里扬名因一些私隐之事要挟了他们，陆景解救了那么多良家瘦马都是干什么吃的，口口相传的八卦秘密可比男人能想象的多多了……”什么私隐的性、癖，什么离奇的坏话都有，不过这些秦好没好意思说出口，“让陆景回头一一找人汇总起来回京送给那些敢出来找事的官员，再不济直接把相熟的姑娘送上门去，闹得他们家宅不宁，后院起火，他们就知道夹起尾巴无心多管闲事了。”
　　程颂淡淡道：“这些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秦好舒出口气：“我当然知道这些不过是表面功夫，实际内在……”她垂下眼睛，还是蔺相二王和百里的问题，百里她已经不想去深究了，老账新账迟早要算，断腿之恨这一梁子，也是要清算的，既然走了这一步，她就没想再退。二王另有打算暂时不提，蔺相……
　　“大麻烦自然也要我亲自出场，才显得我比较重要。”秦好弯弯眼睛，胸有成竹，显然已有打算。
　　前面已经能看到村子的屋檐，秦好拍拍白玉儿的脖子，回首示意程颂放自己下去。
　　程颂从公事中回神，不舍的收紧了手臂，趁她回头轻轻的在秦好面颊上一啄。
　　轻如蜻蜓点水。
　　秦好捂着面颊，羞红脸蛋，又羞又气恼，想伸手推他，程颂却已经自行下马，伸手准备迎住她了。
　　秦好心里挣扎了一下要不要不理这个登徒子，身体却比心理更诚实的张开了双臂，直直的扑向他的怀抱，温存的蹭了蹭他的头发，像只温驯的小猫。这是两人从小就有的习惯。
　　程颂稳稳的接住她，温声道：“你喜欢这里，那就多待一段时间，回头我让人把随身的东西都给你送来。”她在马上回首的眷恋喜爱之情，他看的清清楚楚。
　　秦好轻轻嗯一声，特地嘱咐：“不要叫下人一起来，我想自己过一段时间。”她伸手看看自己白白净净的手指，“元时一直叫我望京人、望京人，我也想知道，我自己究竟能不能生活下去。”
　　“理他做什么。”程颂嗤之以鼻，“你带走宋莹，他只怕自己过下去都困难。”
　　秦好不习惯与他争辩，嘿嘿笑了一声：“你快走吧，站这里太扎眼了。”
　　程颂不舍离开：“好。”嘴上说着，脚下却没有挪动。
　　秦好作势要打他，他才脚下挪了步。
　　书剑已经去村里悄悄的叫了元时过来接她，元时满脸迷茫，一脸“她怎么还不走的”茫然表情。
　　元时搀扶着瘸腿的姑娘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去路上，秦好兴冲冲的对他说：“本小姐从今天起就在你家住下了！”
　　元时一头雾水，没搞清楚状况：“怎么不走了？”
　　秦好满脸不高兴：“你就盼着我走？”
　　元时莫名其妙：“这跟我盼不盼着有……”什么关系？话说一半他突然笑了：“刚刚那位公子是你的小情人？瞧他来了，你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这是要扮演刁蛮千金小姐了？”
　　秦好陡然涨红了脸：“你说什么呢？”
　　元时撇了撇嘴，知道她面皮薄，没再多说，只是叹了叹：“瞧着真好。”
　　秦好想起自己想方设法拆散元时和宋莹情人一对，此刻推己达人，也不免有些唏嘘：“要不然我帮你把莹嫂留下来。”
　　元时摇摇头：“不必了，她既存了要走的心，拦也是拦不住的，随她去吧。想来，望京总是比这小山村好得多的，希望她带着进宝能够过得好。”
　　秦好点点头，饶是满腹智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受伤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