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13、第 113 章

　　皇宫内院正在开展皇后主办的诗花会，受邀者众多，都是京城中各家的贵女们。原以为天公不作美应当取消或者推迟了才对，没有想到依然如期开展了。
　　来来往往的贵女们身着盛装华服在拱廊、宫沿下三两聊天或掩唇娇笑。
　　百里敏带着崔汝芳穿过人群，并没有几个人同她打招呼。百里敏解释道：“她们嫌我商女粗野，虽有个贵为皇后的姐姐，可到底不是世家出身。”百里敏抽了抽鼻子，“我还嫌她们娇气呢！”
　　“敏儿，怎么这么晚才来？”端坐凤榻的华服女子有一双温婉的眼眸，柳眉细长，她长得同百里敏并不相像。
　　开的路上崔汝芳问百里敏皇后是否好相处，百里敏满口给予了肯定：“她啊，是最好脾气不过的了，从来不会对人发火的。虽然嘴上从来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把什么都看得透透的，是最有主意的人了，当年我爹及其反对她嫁……”
　　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的雾江用手肘碰了碰她，百里敏愕然片刻，吞下了后面的话，低声嘟囔了一句：“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吧，全望京都知道的事……”
　　“这位就是最近听说和敏儿玩得很近的崔姑娘了吧。”皇后把崔汝芳拉到身边，上下仔细打量，崔汝芳乖乖巧巧的叠着手扮鹌鹑，乖乖，这可是皇后，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皇后叹口气：“敏儿这孩子从小就被我和爹爹惯坏了，难免任性妄为，因此身边也一直没什么贴心的朋友，难得听说有人和她合得来，本宫这心里呀，别提多高兴了！”
　　崔汝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很喜欢她的，她是我在南姜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本宫瞧你也是个可心的孩子，讨人喜欢，可有了婚配？”
　　崔汝芳脑筋没转过来，怎么突然间就问到这上面了？她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的，我从北姚跟随颜夫人学习来到南姜，并没有考虑婚嫁的问题。”
　　皇后哑然：“你原来是颜夫人高徒？当真年轻有为啊。”
　　崔汝芳挠了挠脑袋：“只是跟着她学些皮毛而已……”
　　皇后连连赞叹：“那也已经很了不起了，颜夫人可是天下第一杏林圣手呢。”
　　崔汝芳越听越不对，连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颜夫人并没有教我医术。她说医道一门十年内都难以入门窥其奥秘，所以我只学了些别的……”崔汝芳挠了挠脑袋，“比如给别人化化妆什么的。”崔汝芳越说越觉得自己没用，医术不会就算了，会化妆算什么本事啊！
　　皇后听到这里也没有觉得多么失望，反而笑眯眯道：“正好，本宫这里还有别人送的你们资生堂的一套化妆品呢，可是本宫身边的人也不会使，赶巧你在这里，好好教教她们。”
　　崔汝芳来了精神，这还不简单？
　　底下的侍女们鱼贯端上各式妆品，崔汝芳这才发现皇后所说的一套，那可真是完完整整的一套，从刷子到镜子，到各色唇脂之类的妆品，店里能买到的全都在这了。崔汝芳抽了抽嘴角，也对，对方是皇后，拍马屁当然也要大手笔。
　　她娴熟的清洁上妆，附近的贵族少女们都好奇的围了过来。资生堂开业时邀请的客人们都是上了年纪更注重打扮的贵妇，相比面前这些年轻少女们来说自如支配用来保养打扮的钱也更多，所以这些少女们好奇也是正常的。
　　随着崔汝芳一步步妆点完毕，少女们都发出了赞叹的惊呼。
　　皇后拿过镜面，细细察看，夸赞道：“果然一双巧手，不愧是颜夫人高徒。”
　　崔汝芳有些害羞，这有什么可夸赞的。
　　眼见着这来历不明的姑娘得到皇后一口又一口的称赞，出尽了风头。人群中有人有些不服气，暗地里悄声说道：“嘁，再能干也没有用，我可听说她是个姑子呢！”
　　听的人大吃一惊，盯着崔汝芳的花头巾看个不停，又传给下一个人。短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议论之声已经不绝于耳——“什么？资生堂的首席化妆师竟然是个姑子？”
　　百里敏柳眉倒立，正欲发难，却被雾江靠近身侧。
　　皇后轻轻拨弄茶碗中的叶梗，恍若未觉。
　　崔汝芳眨了眨眼睛，装作没听见一样自如的去收拾一旁的刷具。
　　议论的人见皇后没有护她的意思，议论之声更加大了，更有崔汝芳旁边的人有意无意的挤过来挤过去。
　　崔汝芳的眉头跳了跳，终于没忍住一把抓下自己的花头巾扔到地上，亮出自己锃亮的小光头，大声道：“烦死了小兔崽子们！嗡嗡嗡嗡的议论什么呀？大声点说好不好！”
　　皇后垂着眼睛拨弄茶水，嘴角带着看不明白的笑容。
　　“就是！”百里敏终于挣脱雾江的钳制，大步向前和崔汝芳并排站在一起，横手一指：“说那么小声我还以为是苍蝇呢！”
　　贵族少女们用团扇挡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双嫌恶的眼睛，好像在说：“看那教养，果然不愧是庵堂里出来的。”
　　声音细细密密，谁也不大声说话，根本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崔汝芳咬着牙，突然间就笑了。
　　人群中静了一静，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我是姑子没错。”崔汝芳歪了歪脑袋，意气风发，“但我走过大江南北，看过大好河山风光，见识过无数你们没有见过的风景。你们自以为了不起，其实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
　　崔汝芳横手一一指过面前的锦衣华服女子：“你们从出生起就锦衣玉食不愁吃穿，用着最精美的瓷器，身着最华贵的云锦，那又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一件又一件美丽的商品，作为男人的附加价值而已！变成他们口中\'美丽的女儿\'、\'美丽的妻子\'！躲在父兄、丈夫、儿子身后的影子里，一辈子都是一道固步自封的可悲阴影，永远也见不着天下间最美的风景！你们可能是女儿，可能是妻子，可能是母亲，但唯独不是你们自己！”
　　崔汝芳一手叉腰，另一手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的鼻子，骄傲无比：“而我崔汝芳，谁也不是！就是我自己！就算没有头发，我也活得比你们精彩一百倍，会的东西比你们多一百倍，见过的风景比你们多一百倍！而你们！就这样继续固步自守做一辈子可怜的井底之蛙吧！相夫教子，应付婆婆打发小妾欺负儿媳，就这样可悲的过一辈子吧！我崔汝芳！绝不羡慕你们！”
　　众人惊呆了，安静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立刻就要喷薄欲发。
　　“啪、啪、啪。”
　　掌声从殿外慢慢越来越近。
　　随之人群中也不自觉的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掌声。
　　“阿啦阿啦，容妃同本宫说这里有好玩的诗会，本宫还不相信呢。没有想到诗会什么的本宫见得多了，这么精彩的诗会本宫还是第一回见呢。”来人枣红长袍，华美衣饰，正是崔汝芳见过一次的豫章公主萧蜜。
　　“你的名字……”萧蜜将手指放在唇边好像在回想，“崔汝芳是吗？资生堂的化妆师。”
　　崔汝芳顿时有些局促，一改方才的豪气冲天。
　　“你说的连本宫也开始羡慕你了，走过大好河山该是怎样的风光？”萧蜜神思向往，“本宫最远也只去过杭州呢，可惜本宫身在要位，分身无术啊。”
　　崔汝芳摇摇头坚定道：“只要有心，就一定可以的。”
　　“介意送一送本宫吗？”萧蜜这才仿佛看见皇后一般吃了一惊，“原来微儿也在啊，本宫眼拙了，微儿可别见怪。”
　　皇后行个常礼：“长姐哪里的话，微儿怎么敢让长姐赔礼？毕竟长姐年岁渐长，眼睛不合用也是常有的事，无妨的。
　　额——崔汝芳是个笨蛋也听出来了这是在讥讽萧蜜年纪大，看来皇后和长公主之间不那么对盘啊。
　　萧蜜额上冒起了青筋，却又不好在小辈面前和皇后争执，她只是环视一周，微笑道：“皇后常年宫中寂寞，有你们这些小辈们陪着也是好的，你们可千万要让皇后玩得尽兴些啊。”
　　施施然带着崔汝芳离去，连唤“微儿”的客套都懒得了。
　　人群中有人扑哧笑出声。贵族的女儿们都早惠，自然能听出萧蜜方才那话是讥讽皇后不得宠成日独守空房。
　　皇后眸光微深。
　　殿门外，崔汝芳施施然一礼：“崔汝芳代秦好向公主问好。”
　　萧蜜了然一笑：“我便知道是她。你知道我会来？”
　　崔汝芳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么方才下的网，就不是为了捞本宫，是为了捞谁？”
　　“殿中全部。”
　　萧蜜嗤笑一声：“她的胃口倒是很大，也得看自己吃不吃得下。”她拍拍手掌，“罢，事到如今，本宫倒是越来越对她好奇了。转本宫的话，让她可要好好努力了，千万不要叫本宫失望。”
　　回到殿中，气氛有些压抑低沉，崔汝芳也恍若不觉，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可算是走了。”
　　百里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长公主找你有什么事吗？”
　　殿中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崔汝芳憨憨的：“此前资生堂有给购买到一定数额的贵客发过请帖，邀请她们参加新品发布的茶话会，长公主说她便不去了。”
　　她转头向皇后：“娘娘去吗？”
　　萧蜜都不去，她岂能去？当下皇后就摇了摇头，和慈道：“你们年轻人去吧。”
　　殿中众多年轻贵女们都眼巴巴的看着崔汝芳，此刻倒是也不嫌弃她是个姑子，有着锃亮的小光头了。
　　崔汝芳想了想：“大家去吗？有一些新品可以拿走的哦！”
　　当下姑娘们都答应下来，崔汝芳爽快地说回去就发帖子。
　　又吃了几口，崔汝芳情绪有些低落：“这里这么多好吃的，可是外面跪在皇城门口的游女们却又饥又冷……”
　　“那些游女？不过是些肮脏的女人罢了。”有人掩着口唇道。
　　崔汝芳认出她就是最开始排挤自己的人。
　　“她们也不过是无奈才沦落风尘，今次还是为了同伴不明就里的身亡才会挺身而出的，可谓是忠勇！”崔汝芳大声辩驳。
　　那女子嫌恶道：“你莫不是同情她们？”
　　崔汝芳握紧拳头低下头去：“我只是不明白，大家在一开始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过有人出身不堪，有人时运不济而已，怎么就能凭借这些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呢？我是姑子大家不也接受了好好的和我讲话吗？”
　　旁人不顾礼仪的张大了嘴巴。
　　“我……我会邀请一些认识的游女朋友们去参加茶话会，大家……”崔汝芳忐忑道。
　　一开始发难的姑娘更加嫌恶：“那我就不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多少人附和她，她惊讶的左看右看。
　　百里敏又是第一个跨出一步：“我一定支持汝芳！”
　　人群里一个个年轻姑娘虽然有些别扭，但仍然轻声附和：“我也去……”“我也……”“我……”
　　崔汝芳露出大大的笑容鞠了一躬：“谢谢大家。”
　　雾江悄悄站到皇后身后，轻声道：“看来娘娘今次邀请这姑娘进宫试探倒是成全了她啊。”
　　皇后垂下眼睛：“也是因为她自己有这个本事。”还以为是个憨的，没想到里面也是精似鬼啊。
　　从宫中出来，崔汝芳松口气似的擦了擦汗。
　　百里敏犹豫了一会问道：“汝芳，今天你说的那些话，关于你是个姑子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吗？”
　　崔汝芳实在的摇了摇头：“是好好一早写下来叫我背下来的，她说身份是没办法隐藏的，与其叫人揭穿目瞪口呆，倒不如先发制人早早做好准备。”
　　百里敏低着头嘟囔：“所以我才不喜欢她。”
　　崔汝芳摇了摇头，为难道：“敏敏你别这样，好好她真的是很好的人，你这样我会很为难的。”
　　百里敏显然更不高兴了，别过头去。
　　崔汝芳掀开马车帘子，马车正行到皇城门口。
　　游女们撑着伞，密密麻麻的归成了一片。花花绿绿的纸伞，连绵成暗淡的阴雨天气里唯一的亮色风景。
　　还没有散去啊。
　　不知是不是受方才崔汝芳在殿中所说的话的影响，马车帘子接二连三的掀开，端坐马车的贵女们目光注视着这些曾在她们眼中低贱如蝼蚁的游女夜莺们。
　　游女们一一跪坐在雨地里，青石的砖面上积水浸湿了她们的膝盖衣裙也在所不惜。游女们低着头，安静的，只能看到伞下露出衣领的一段雪白脖颈，乌黑云鬓。
　　已经三天了，这样无声又坚决的对抗已经持续了三天了。
　　看着那雨浸湿了衣服就觉得冷，崔汝芳摸了摸胳膊。
　　同样为她们担心的还有秦好。秦好掀开帘子，暗自思忖：“不管今晚能不能有个结果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里面有些姑娘是实打实的跪了三天整了，再这样下去身体都要熬坏了。”
　　我们都是夹杂在权利交锋中的可怜普通人，能做到的微乎其微，但就算如此，也有必须要做到的事，这就是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