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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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时常和我说起，在武德九年六月初三的夜里，他打开天策府的后门，看见黑压压的士兵——
每次说到此处他总会说这句话，说这句话时他总会这么干。
“几乎被你吓死！”他打我一拳。
我低声笑道：“无澜总想让殿下您一辈子忘不了，总算得偿所愿。”
长孙无忌大人道：“多少人？”
“八百人，控制宫禁应该没问题。”我道：“天策府的那一百多人尽可以留下保护王妃和小王子们。”
“太好了！”秦王搓着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是解忧让你来的？”
我看了一眼身旁黑甲军的统领，笑道：“七殿下令我等全力辅助您，至于外面，她会打理的，请诸位不要有后顾之忧。”
“妙哉！”杜如晦大人抚掌笑道：“二殿下可速速前去，大事必成！”
众人上马，在黑暗中列队前行。
我催马走在秦王身边，暗中拍了他一下，快走到队伍最前面。
他很快追上来。
我笑道：“秦王殿下不和说说你的安排吗？你那一百人怎么对付太极宫的侍卫呢？”
秦王胸有成竹，道：“整个太极宫，有一个地方不会有禁卫——船上。我将人马大部分埋伏在玄武门，小部分埋伏在海池边。然后，我亲自去见陛下，想办法使陛下随我去船上，逼他答应废太子，贬黜齐王。拿到手敕去玄武门，等太子他们一出现，迅速制服他们，宣读陛下的敕令，然后……”
秦王目光凶狠地笑一笑，不再说了。
“玄武门的屯营起码有两千人。”我道：“你觉得他们会袖手旁观吗？”
秦王道：“屯营的将领都是解忧的亲信，没有解忧的命令，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秦王，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看看身后的队伍，用只能我俩听见的声音说：“殿下可听说过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典故吗？”
“战国时，魏国公子信陵君，使魏王宠姬窃兵符援救赵国的故事，怎么了？”秦王不解。
我笑：“二殿下不觉得奇怪吗？为何七殿下会让无澜领兵前来相助。”
秦王沉默了片刻，突然抓住我的手臂，颤声道：“你……你……窃符救赵？”
“是窃符救‘秦’。”我笑道。
他急道：“解忧呢？”
我道：“殿下可知，七殿下原本派人给屯营那边送了密信，令他们擒拿常何，然后派黑甲军埋伏起来，等明早你和太子、齐王动手的时候，将你们一体擒拿，送交陛下面前。”我顿一顿：“密信就在我怀里，墨迹尚润……”
秦王吸了一口气：“当真如此，我们兄弟没什么，只是手下这些人要遭殃了。”
我笑道：“太子和齐王螳螂捕蝉，却不知秦王黄雀在后。秦王延颈欲啄太子和齐王，而不知七殿下撒了弥天大网，要收你们全部。”
秦王叹息，笑道：“解忧撒了弥天大网，却不知你釜底抽薪。”他沉了沉，道：“无澜，你为什么选择我呢？仅仅是因为我承诺会给你姐姐正名吗？”
我摇头：“跟这个没关系，我之前很在意，现在不想了。该为她正名的那个人，那么多年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甚至没有和我之外的人说起过姐姐。也许很多年以前他的确深爱姐姐，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和我一样，忘记了姐姐的长相吧。”
皇城出现在了视野里，深蓝色的一片剪影。
秦王拉住我的手，道：“无澜，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迷人的姑娘。我时常想，我到底该不该信任你，就算现在我也不敢肯定，我是不是该信任你。”
我看他：“可你还是跟着我来了。”
秦王叹息道：“我每次接到你从水榭小溪里放出的密信都会问自己，无澜为什么会选我呢？或者前面是另一张弥天大网？”
“如果前面真是另一张弥天大网呢？”我反问。
秦王呵呵笑道：“我不怕，人家老说我有天命。今天……不对，该算是昨天，父亲召我去，给我看太史令给他的亲启密奏，上面又说太白金星见在秦分，我该有天下。”
我冷笑：“太巧了，今天也有一个无聊的人告诉我，太史令说，我是能让大唐兴旺的贵人。”
“真的？”秦王以为我说笑。
我轻轻打马：“是真的。很多事情，原先觉得蹊跷，现在终于明白了。比如，为什么陛下会突然把我接到长安。陛下当年给我画过一幅画像——陛下从前给许多人画过画像，可是偏偏那么巧，如今的太史令傅奕大人当年恰好看见了我的画像，对陛下说，我相貌贵不可言，是可使社稷兴旺的人。于是乎，陛下就把我弄回了长安。”
秦王惊讶地看着我，有点激动：“难怪，难怪！我一直觉得父亲对你的态度与众不同，我还道是因为你姐姐的缘故。原来，你也是个有天命的人。”
我冷笑，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皇城：“原本，我只是想在七殿下府里给你传递些消息，报答你知遇之恩，仅此而已。我从没奢望过，你能实现你的承诺。之所以选你，不过是因为，有人告诉我齐王也想来个黄雀在后——他也留了一手，一旦杀了你，他回手就会杀了太子。”
秦王惊道：“这话是谁说的？”
“是个绝对可信的人说的。”我道：“这样的畜牲也想当皇帝，和这种畜牲结盟的人就是个笨蛋了！我能让笨蛋和畜牲当大唐皇帝吗？再说，无论是畜牲杀了笨蛋和陛下，还是笨蛋杀了畜牲和陛下，解忧都不会善罢甘休，大唐将再起战乱！”
秦王急道：“你这消息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事成之后，你可去向李思行大人印证此事。”我道：“若不成……也没必要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秦王沉默了，忽然咬牙道：“我们李家竟然有这样的东西！就是没有天命，我也不会引颈就戮，叫这样的人当皇帝。”
“天命……”我咀嚼着这两个字：“怎么又说起天命了？太子有大位，名正言顺乃正义之师，还有五千人马，另外还有齐王——齐王因征突厥而握有统兵权，而且他们都在皇城内，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我们的队伍进入了玄武门外的树林，巍峨的城门耸立在漫天繁星之下。
秦王道：“而二殿下名不正言不顺，乃是谋反，只有一百人马，七殿下又不帮忙，还住得远，真是死路一条。”
我笑：“我来了，就想看看死路一条，天命奈何？”
“说得好。”秦王看着眼前的宫墙，回头叫尉迟敬德将军：“你先过去。”
尉迟敬德打马上前，以今夜秦王府的暗号——布谷鸟鸣试探。
城门上立刻传来回应。
长孙无忌大人来到秦王身边，道：“殿下小心。”
不远处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随后停在两、三马的宽度，柴绍和常何一前一后走出来，冲尉迟敬德拱手。
秦王和众人稍稍松了口气，率队鱼贯进入。
我穿过漆黑的门洞，回头看了一眼无声闭合的城门。
秦王去两仪殿见陛下。
黑甲军分两部分，在海池和玄武门内的树林里分别埋伏下来。
先令一小队士兵摸上去，袭击了在海池码头当值的卫士，让士兵将卫士的衣服换上，继续列队站岗。侯君集将军率其余大部人马裹草衔枚，进入码头两侧林中。
尉迟敬德将军和士兵上大船，潜伏在船舱里。
我换上宦官服饰，驾小渡船等在码头。
天色逐渐明朗，水面上泛起雾气。白茫茫的水雾飘散，浮动在我身边。环望身边，树木苍翠，花草繁茂，雾霭笼罩下恍如仙境。
离夏季早朝的时辰还早，布谷鸟的叫声有规律地响着，昭示一切正常。
我抱着竹竿蜷坐在小渡船上，等着。
那是我生命中很漫长的等待，那样的时刻我在姐姐死去时经历过，后来又经历过几次。不管经历多少次，每当这种等待来临时，我都祈祷无论生死，只要能快点结束就谢天谢地了。
长孙无忌大人从雾里钻出来，跳上小船：“仔细！陛下过来了。”说罢，矮身进了小渡船的舱蓬里。
我站起来，走到船头处低头站好。
大雾里影影绰绰的人群逐渐清晰，我不敢抬头，只是持着竹竿，规矩地站着。
“到底是什么？还要到这里来看？”皇帝的声音传过来。
秦王答话道：“父亲，你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太极宫守卫森严，您不用担心。”
皇帝道：“我担心的是你们兄弟，今日大臣们都来，你们兄弟当着众人说清楚……”
“我早来也是为了这事，您到了船上就明白了。”秦王跳下船，伸手扶皇帝上船。
“哎哟……”皇帝颤巍巍地落脚，船摇晃起来。
我用竹竿撑住码头，稳住船，顺势用力一推，船缓缓离岸。
皇帝只顾喘气，没注意船走起来了。
那岸上的内侍们先以为我会将船靠回去，见我撑船往海池中心去，不禁大叫起来。
皇帝惊觉，回头叫道：“他们还没上来，怎么走起来了……”
秦王笑道：“陛下不要担心，没事。”
“什么没事？”皇帝推开他，道：“二郎，你搞什么鬼？你带我来，到底是见谁？”
我抬头，目光对上皇帝，皇帝怔住了，我微微一笑，道：“带陛下见贵不可言，能使大唐兴旺的人。”
“你……”皇帝扶住船舱，向岸上大呼：“来人——来人——”
码头上的内侍们惊慌地大喊，有人跳下了水，往这里游。
一支箭射中下水的内侍，他扑腾两下，漂浮起来，周遭的水红了。
长孙无忌大人持弓自舱内出来，向皇帝行礼，笑道：“陛下，切勿惊慌，有秦王和我等保护陛下，不会有事的。”
皇帝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王：“二郎……你……你挟持了朕……你要篡位！谋反！”
秦王昂然道：“昨天，是陛下对我说，我有天命的！陛下不给我看太史令的密奏，我怎么会知道我有天命？陛下，难道不是暗许我吗？怎么是篡位？”
皇帝回头看我，道：“无澜，你怎么也……难道，老七也卷进来了？”
我笑：“七殿下此刻还在等陛下的回信呢！只可惜，怕是不会有了。”
皇帝又惊又怒，吼道：“你们把解忧怎么了！”
岸上忽然喧闹起来，太极宫的禁卫得到消息赶来了。我力气小，此刻船离岸并不远，禁卫们高声呼喝，纷纷跳下水来。
我把竹竿递给长孙无忌大人，立在船头，高声叫道：“黑甲军何在——”
“黑甲军在此！”侯君集将军率兵自两侧冲出，围住了码头。
双方刀枪出鞘，剑拔弩张地对峙。
长孙无忌大人快划几下，船至海池中央，大船里走出尉迟敬德将军，士兵们也走出来，分列于甲板和船两侧。
尉迟敬德将军拱手行礼：“陛下！尉迟敬德在此保护陛下！请陛下上船！”
皇帝颓然依靠住船舱，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毕竟是领过兵，见惯生死的，马上镇静地对远处的禁卫们摆摆手，道：“终于……到了这一步么？也罢，取我的琵琶来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好似旱地一声惊雷，我们都舒了一口气，相互看着笑了。
皇帝顺从地上了大船，长孙无忌大人跟上去换了尉迟敬德将军。
“要小心照顾陛下，千万不可出纰漏。”秦王吩咐完长孙无忌大人，转身向皇帝行礼：“陛下安心在此，儿臣告退。”
皇帝拉住他，道：“老七怎么样了？”
秦王拍拍皇帝的手，笑道：“陛下放心，解忧在她自己的府里，好着呢。”说罢，下了大船。
我站在船尾，向皇帝行礼：“请陛下休息，无澜去为陛下取琵琶来。”
皇帝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船靠岸，水雾散去了。太极宫的禁卫们守在岸边严阵以待，侯君集将军为秦王送上弓箭，大家都上了马。
“秦王，尉迟将军。”侯君集将军拱手：“保重！”
秦王和尉迟将军也向我们两人拱手：“保重！”言罢，策马而去。
我命内侍去取来皇帝的琵琶。
随着琵琶一起来到的竟然还有裴寂、萧瑀、陈叔达等等一干早来的皇帝近臣。裴寂抱着琵琶走在最后，让其他人上船先去。看守他们的士兵过来问我，我同意了。
裴寂大人看着小船离岸，转身来到我马前。
我下马，行礼：“无澜见过裴大人。”
裴寂大人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一点也不惊慌，笑呵呵地还礼：“裴寂也见过新贵人。”
我笑道：“大人说笑了。您找无澜有什么指教？”
裴寂大人道：“我们算是老相识，还是乡党。老夫有话就直说了，你们准备怎么处置陛下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呢？”
我连忙拱手，道：“大人这话叫无澜惶恐。说什么处置，陛下乃万乘之尊，我等尽臣子之道，保护而已，安敢造次？请各位大人放心，今日之事只在皇子之间，与大人们无关。不过是怕误伤您几位老人家，才请大人们来此暂避一时，请勿多心。”
裴寂大人闻言大笑，赞赏地点头，道：“当年陛下来和我说你是贵不可言的大唐贵人，老夫笑得茶都喷出来了。没想到晋阳宫里拖着鼻涕满处跑的小宫婢能有今日，看来是老夫眼拙了。他日新贵人成了事，还要多照应啊。”
“好说，好说……”我皮笑肉不笑，哼哼哈哈地应承着。
早朝的晨钟蓦然响起，我们都停住了话头，屏息听那钟声。
钟声停止，裴寂大人看着返回接他的小船，喃喃道：“太子和齐王该来朝见了……”
小路上冲出一匹快马，一个秦王府的亲信士兵策马进前，惊慌道：“七殿下闯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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