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不尽》相如夜

9、李放的惊叹

　　李铄房间的窗户正好对着院子，而写字台放在向阳的窗户边，坐在桌前只要随便一抬头，就能在过道的灯光照射下看见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宁秋冷。
　　夜里起风了，似乎又有降温的趋势。距离小院不远的地方就是高耸的楼房，楼层之间的空气对流产生很大的呼啸声。
　　换下被弄脏的羽绒服，洗了一把热水脸也还是没办法安心写作业，看见那个倔强的身影便更加烦心，明明和自己没有关系，无理取闹这么长时间总算得到教训的宁秋冷本该让李铄觉得这是邪不胜正的最好说明，但瞥见站在旁边一直担心地透过窗子向外望的叔叔，还是忍不住想要帮她一把。
　　“叔叔，您坐会吧。”李铄起身到客厅里搬来一条凳子放到已经站了快半个小时的叔叔旁边，随后坐回原来的位置。
　　“小铄，你说我们要是偷偷把小冷带进来……宁阿姨她会不会生气？”深思熟虑如此长时间只想出这么一个无丝毫可行之处的烂办法，李放原本心思缜密的形象顿时遭受扭曲。
　　“会。”李铄很诚恳地实话实说。
　　“今晚有寒流……”李放叹着气，坐立难安，最后只好皱着眉头满屋子转悠。
　　李铄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侧身对旋转过度后终于因为头昏眼花而不得不坐下的叔叔说：“再让她跪半个小时。”
　　“你有办法了？”李放惊喜之余又有一些失望，自己一直教育侄子要有容人之肚、以德报怨，但明明有办法却不及时说出来的李铄很显然没有学以致用，一个人如果连最起码的宽厚待人都不懂得，那么即使他有再多的知识那也是枉然。
　　不能将自己的才能善加利用的人，是无用的人。
　　“叔叔，”相处久了，李铄轻易地就能从李放无法隐藏心事的眼神里悟出对方的想法，“您曾经告诉过我——‘性相近也 ，□□也’，人与人之间的天赋相差不多，一个人能否成才大部分取决于后天因素。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倘若不从小加以管束，因过度溺爱而任其发展，那么等到劣性根深蒂固时必将使旁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纵使用尽一切办法，也难以扭转。”
　　“你——”李放惊讶地看着侄子，不敢相信这些话竟是从一个年仅14岁的孩子口中说出的。
　　李铄冷静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我没有想过要和她过不去，但您也看见了，她的所作所为实在荒唐，如果再不给她一点教训让她明白自己的错误所在，等到将来她真的难以挽回时我们就算想帮也无能为力。”
　　“你到底看了多少书？”李放被他教育得头都昏了，亏自己还是个中学语文老师，居然被个孩子说得一愣一愣的。
　　“家里的全都看过了，还有学校的一些我比较感兴趣的。”李铄的语气毫无起伏，没有丝毫炫耀的意思，或许他觉得这只不过是汇报一些情况，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地方。
　　“我房里的那套《诸子百家》你该不会也看过了吧？”李放小心地试探着问。
　　“家里的全都看过了。”李铄将刚才的一句话重复了一遍。
　　“很好，”李放惊叹过后，很是欣慰地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你爸爸妈妈如果知道你这么聪明懂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李铄轻勾了一下嘴角算是微笑，什么也没说。
　　“其实小冷她本质不坏，你觉得呢？”李铄忽然想听听侄子对宁秋冷的看法。
　　“人之初，性本善，坏与不坏是相对的，人总有善良的一面，喜、怒、忧、惧、爱、憎、欲是人人都有的，只是每个人所侧重的情感并不相同，因为某方面的欲望太过强烈就将他定为坏人，这是不公平的，世界上的事情总是逃不过因果，”李铄说到这，顿了一会，“宁秋冷会讨厌我，也是有原因的，和我打架不过是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行动不经过大脑最多只能说她鲁莽，‘坏’这个字，当然用不上。”
　　“嗯。”李放点点头，不说赞同也没有反对，“半小时该到了吧？”
　　“还差三分钟。”李铄的表情很认真。
　　“你——”
　　“我一直在心里数数。”
　　李放瞠目结舌地看着侄子，那个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
　　“开玩笑的。”李铄忽然笑了起来，弯起眼睛的样子才勉强让李放觉得他仍旧是个孩子，“我刚才说话的时候看过手表了。”
　　“唉——”李放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接受能力超常的侄子真能在谈话的同时还在心里数数，他就不得不怀疑过分聪明且身怀绝技的李铄很可能被鬼上身。
　　李放这个男人，活了三十多年，居然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这种不可告人的执念要是被曾经差点因此吓坏脑子的李铄知道，他的身份地位恐怕从此难保。
　　“好了，我出去了，”李铄最后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来，“叔叔您在屋子里等着就可以了。”
　　“哦哦，好。”李放目送侄子走出房间，转而将视线移到院子外仍然跪在地上似乎已经僵硬的宁秋冷身上。
　　没过一会，眼前就出现了侄子初见英挺的身形，他一步步走到宁秋冷旁边，一句话也没说，动作十分连贯地面朝自己跪到了地上。李放一呆，差点喊出声来，但幸好尚存的理智在他几乎就要脱口的最后一刻及时拉住了他，认真地思索后得出“侄子的办事能力没准远在自己之上”这句很有说服力的结论，李放闭上了可以飞进苍蝇的嘴巴预备静观其变。
　　事情的结果充分说明了李放对侄子的信任是完全正确的，在李铄跪在地上不到2分钟后，宁母就穿着还没脱下的围裙跑了出来，正好被她挡住视线的李放看不见侄子和小冷的情况如何，也听不清他们究竟交谈了些什么，但没等他担心满5分钟，李铄就在宁母拽着冻得说不出话的宁秋冷离开后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朝家这边走了过来。
　　“你对宁阿姨说了什么？”对侄子办事效率无比惊叹的李放一见李铄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问话。
　　“我告诉她你对我说‘打架是两个人的事，不懂得忍让也有错误，现在出去和小冷一块罚跪，她什么时候起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阿姨怕我跪坏了身子，就把宁秋冷带回去了。”
　　“什么？”李放怒瞪着他，“我良好的‘慈叔’形象就这么毁了？”
　　“叔叔，”李铄忍不住笑了一下，“阿姨怎么可能相信我说的那些，虽然担心女儿但又不能收回自己的话，她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台阶，给了她，宁秋冷自然就没事了。”
　　“小铄——”李放感慨万千地看着他，“我觉得是时候让你爸妈接你去法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