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不尽》相如夜

7、距离

　　每天都要保持高度警惕以防宁秋冷隔三差五来个背后偷袭的日子终于在对方被同一招过肩摔撂倒下无数回后结束。
　　让宁秋冷放弃对李铄功力试探的原因并非她成功练就了“降龙十八掌”，而是因为她在李铄的帮助下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考证，忿恨而明确地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武林秘籍”这种东西。
　　被武侠小说诓骗了数年的宁秋冷盛怒之下决定效仿秦始皇焚书，担心气愤过度头脑不清导致留下罪证，宁秋冷将“毁尸灭迹”这个重大任务交给了她最信任的李铄。
　　做事一向干净利索的李铄在被迫接受任务后被那成堆的灰粉气得有点眼花。毕竟他是一个爱书的人，无论是什么文章，那都是别人费尽心血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况且那些小说作家从来都有注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是宁秋冷自己执迷不悟地相信这世上有盖世神功。如今南柯一梦悠悠转醒，居然把气撒在书头上，这种行为如果被金庸、古龙那些大家知道，恐怕得气得一命呜呼。
　　下班回来的宁母眼光锐利地发现了李铄气愤之下处理不当而无意中留在院子里的一小堆灰白粉末，回到家后又看见女儿宝贝的书橱短时间内空了一大半，暗自揣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宁母用尽一切手段屈打成招，让宁秋冷从那以后对任何书籍都三跪九叩。
　　时隔“后山有鬼”事件爆发四年之后被李铄如此令人寒心地阴了一回，宁秋冷对他的气度和智慧有了新的认识。君子以德报怨的优良品行李铄自然掌控得当，而宁秋冷向来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李铄“卧薪尝胆”四年只为找寻一个复仇机会的行为让宁秋冷失望之余还有一点难以说清的感觉。被心里那种闷闷的失落感折磨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宁秋冷头脑发昏之下终于决定——耍阴。
　　打从某一天李铄进到班上后发现书包里的课本全都变成了少女漫画，类似的整人事件便接二连三。比方说从抽屉里拿出水喝时发觉有洗洁精的味道，吐到地上居然看见诡异的透明泡泡；下雨时摁下自动伞的开关，结果在旁人的哄堂大笑中不幸接受伞面与钢丝脱离，完全打开的样子就像一只没有肉的刺猬的事实；写错字时用橡皮擦，划破纸后发现软橡胶里的好几根自动笔芯；回家推开院子铁门时手会“无缘无故”被黏住；晒在阳台上的球鞋即使过了一个星期也干不了……明白自己遭到打击报复的李铄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宁秋冷的行为无疑让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僵化，到最后，无论她怎么调整恶作剧的时间频率，李铄都不再和她一块上学，不再和她说话，甚至不再看她。
　　被无视的郁闷似乎比当初李铄背叛她更加难以接受，不习惯自己背书包而且一个人走路的宁秋冷在孤单半个月后终于决定放下自己引以为傲的尊严，向李铄那只小四眼妥协。
　　被面带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的宁秋冷硬拉着欣赏了一大段一听就知道不是肺腑之言的奉承话后，李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马上就要毕业考了，以你现在的成绩根本不可能和我上同一所学校，”李铄冷冷地看着对方，“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一肚子坏水，每天就知道满大街疯跑，不到吃饭的时候就不回家，没见过比你更讨厌的人了。”
　　宁秋冷惊讶地看着对方，说不出一个字。
　　“就算你聪明，也不能不学习，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在学校里念了四年书，除了整人你什么都不会，”李铄面无表情地说着，“想尽办法整一个眼里根本没有你的人，只能让你的行为变得更加幼稚。”
　　“我根本不在乎你整我。”李铄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抛下宁秋冷一个人站在他们曾经赛跑过的林荫小道上发愣。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宁秋冷一个人，在别人都变得懂事的时候如果她一直回避长大，那么她就会被冷淡、被抛弃，就像她忽然发现自己跟不上李铄的思路，甚至听不懂他的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距离在她动着小心思想要整人的时候就已经悄悄拉开了，可一直幸福着的她却浑然不觉。
　　此时的宁秋冷当然不会懂得只有自己在乎的人才能伤害她这件事情，之后的很多年，她也还是懵懂，懵懂地一直记恨着李铄那天所说的话，记恨着李铄说话时的冷漠眼神，记恨得再也不对他说出哪怕一句真心话。
　　了解宁秋冷不服输的个性，受宁母委托一心只为刺醒对方的李铄也不知道，那天宁秋冷满脸笑容地说的那些他所认为的奉承话，其实都是真心的。
　　“你长得很漂亮，成绩好，人好，而且还会跆拳道，全世界除了爸爸妈妈，没有人比你更好了！”——这样的话，错过了一次，就再也得不到了。
　　只可惜我们小时候，都是一样的不懂事，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幸福这种东西，只有在你不再拥有时，才会后悔莫及地发现——回忆也会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