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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03
      愚笨太子嘲笑洛王,“冶,一斗都比你乖哦。”
      一斗是谁?竟然拿来和十三岁已站在朝堂之上独据一方的洛王相比!
      要有胆子,你去扒着东宫的墙头瞅一瞅便知道了。
      一斗其实长得很漂亮,谁家的娃娃生了一斗的模样,那爹娘都要笑得合不笼嘴。
      一斗虽然长得很漂亮,谁家的娃娃要真生得一斗那样,那爹娘肯定要愁云盖顶。
      话说当年还住在望瑶宫里,皇子离尘读书不用功,气跑了第一位师傅不说,还被小堂弟拿着竹板子打得手心肿成了红馒头。
      独孤冶越打越恼,越恼越闷,扔了竹板子摔门出去,带着一队随从出了望瑶宫,不知上哪泄火去了。
      那时的离尘还不是太子,望瑶宫的人尽是定国公主送来的、洛王挑选的,自然上下眼中只有洛王不知十皇子。
      于是,离尘委委屈屈地揣了两大个红馒头跑出去,也没人注意到有这么回事,守门的小宫人打个呵欠,只当是有只猫一晃影过去了。
      十一岁的离尘边走边抹眼泪,还要不时忙着吹吹热辣辣火痛痛的手心,不知不觉竟走迷了路,天色已晚,拐到了不晓得是哪里的地方,抬头仰望着一堵朱红不见顶的高墙,一脸茫然地呆立许久,等到了月亮出来冷清清地洒下银辉。
      眼睛哭得像两只桃子,手心的疼痛已经麻木,也没人来可怜同情他,离尘懒得再哭,抱着饿得咕噜叫的肚子蜷在墙根处等着看有没有人来找他。
      月到中天,离尘饿得不行,左右看看,旁边上有条河。
      那条河,是引了流经东都城的采宜江水凿出的人工河,由西向东穿过皇宫,再汇入采宜江滚滚东去。
      宫里称这段人工河为宫渠,每日里各宫各处的女人把梳洗水倒进宫渠,各色各档次的胭脂香粉也浮在水面上,把清澄的水染成了浮华之色,故又被人称为红颜渠。
      这样的水,自然是不能喝的,可离尘忽然瞪大了眼,目放绿光落在一个漂浮水中的木盆上。
      饿昏头的离尘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旱鸭子一只的事实。于是,等他的呼喊声引来了宫人,大家伙七手八脚把一手抓着木盆,一手拉着一大把草根的十皇子救上来后,离尘这才看清木盆里装的赫然是一个刚生下来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婴儿。
      平静下来的独孤冶回宫后发现离尘不见了,怒斥全宫上下出去寻人,听说在宫墙那边给找着了,急匆匆一阵风似地赶了过去,在肚里翻腾已久的责备,看到离尘小心地抱了个东西时全都烟消云散。
      独孤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月光下抱着那团脏东西低首轻轻地笑的离尘,全身都笼罩了一种很柔和很高贵的光芒。
      离尘一瞧见他来了,抬着头满眼期盼地问,“冶,我可以养他吗?”
      离尘那时的表情,真的像足了某种动物,那样地讨好乞怜,就差屁股后面没有摇起一根尾巴。
      独孤冶这才注意到,那团脏东西,原来是包了块破布的小婴儿。
      刚生下的婴儿,就被人狠心地放在木盆中扔了,也不知那人是真想给孩子找条活路,还是想让孩子死得更惨——宫渠出宫的那段是地下暗河,孩子进去后不被摔死淹死也会被养在暗河中的猛兽吃掉。
      那个扔孩子的人,也不知是太善良还是太残酷!
      独孤冶心底思索一番,近来宫中明里暗里都没传哪位娘娘有孕,这个孩子大概是宫女私生的。
      宫中的宫女,姿色出众者可能被皇亲贵族糟蹋,其他或有按耐不住春闺寂寞的与人私通,像这样生下的孩子,如果孩子的父亲只是逞一时之欢并不想负责,那么他们的宫女母亲除了杀死他们别无他法。
      因为,依据宫中的规矩,私通的宫女要被鸩死。
      而那孩子,就是私通的最好证据。
      “冶,别人养小狗,我也想养一只。”离尘抓着独孤冶的衣袖摇啊摇。
      自己护着他,便看不得他对别人好,但若是养只“狗”的话……
      就这样,皇子失踪事件以皇子捡到一个出身不明的小娃娃而告终。
      然而,皇子收养“宠物”也不是那么自由的,幸好有洛王在一旁担着,皇帝太后本就对这个皇子冷淡,着人来问了两句,便就随他去了。
      之后,离尘以禁足三个月,每天罚抄《蒙学三书》和《国策》的代价,换得孩子留下。
      遗憾的是,太医说孩子天生是傻子。
      洛王心底自是高兴,如是傻子,养大了也不知争宠。
      这话怎么就说得怪怪的呢?
      洛王也不深思,还心情愉悦地帮孩子取了个名字,叫“一斗”。
      洛王对离尘说,“都道才高有八斗。你是什么样的人捡什么样的‘狗’,你和这挟狗’能有一斗的才,我就高枕安卧了。”
      这话说得……
      偏偏离尘高兴得紧,把小一斗献宝似地举到独孤冶眼前,要独孤冶抱抱他。
      “冶,你好象一斗的亲爹哦。”
      “……”独孤冶唰地黑了脸,怒喝,“你才是他亲爹!”
      “可是,你给一斗取了这么好的名字,你对一斗真是太好了!”离尘抱着一斗笑啊笑,满脸认真地对无齿小儿教导,“一斗啊,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爹哦……”
      独孤冶踢门出去,错过了离尘笑眯了的眼中一抹狡黠的光芒。
      “哦,也许冶说得对,我是你亲爹啊……”离尘喃喃自语,抱着那个含拇指的娃娃大眼瞪小眼。
      门外宫人摇头,傻子就是傻子,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所以,当离尘不怕死地说出,“冶,一斗都比你乖哦。”
      独孤冶已经麻木地懒得再去灌输他什么什么观念。抱着这个憨憨傻傻的人静待心情平复脸上湿痕干凝,独孤冶那因母亲离去而压抑的悲伤被离尘搅得不再浓重。
      “冶,我今天很乖很乖。”离尘说。“早上你说的,乖的人才能吃糕点。”
      知道引用他的话,离尘近来有开窍的趋势了,尽管效果还不是很明显。
      “两块。”独孤冶说。
      “这么多很难选的……”离尘皱起眉。
      “那就别吃了。”
      “不行!”话音未落,离尘扑上去,一手抓住一块糕点,张大嘴巴左右各咬一口。“恩……好吃……好吃……”
      看他满脸餍足的样子,独孤冶有时真的很迷惑,为什么有人能这么容易就满足呢?
      “要是噎着,以后都别想了。”忍不住伸出手,恶意地捏住离尘脸皮,坏心眼儿地往外拉扯,扯得那张含满点心的嘴吃吃咧开,离尘气恼地把脸皱作一团。
      “呵呵。”独孤冶却是轻声地笑,他忽然心情一片晴朗,与车厢外急速降下豆大雨点的老天正正相反。
      望着独孤冶舒眉展笑的模样,离尘看得眼睛发直。
      独孤冶笑起来比谁都好看,但大多时候他都是绷着脸的冷酷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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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口,滂沱大雨中,一列玄衣内侍恭候已久。
      最前列,华发老者身披青氅,拢了枯槁如枝的手在袖中,半闭着眼帘静立不动,身后给他撑伞的小内侍也直挺挺地举着油伞,可怜自己暴露在雨里淋了个透彻还不敢哆嗦。
      “老祖宗,来了。”一旁中年无须的男子凑身上前,必恭必敬地附在老者耳畔轻声道。
      闻言,老者眼皮缓缓睁开,那双眼经不住岁月的摧蚀浑浊而灰暗,到了他这年纪的人,时时能看见死亡的黑影,看得多了,也就了然透悟,眼里也就多了份从容与沉寂。
      官道上,雨声遮住了马蹄铮铮,依稀可辨一队人马渐行渐近。
      那是东宫的侍卫队,尽管个个被浇成了落汤鸡,肃杀威严的气势却依旧不减半分,个个目光炯炯如炬煞气腾腾。
      “殿下,城门口有一队人,看样子是宫里内侍。”东宫侍卫队长远远瞧见,勒转马头奔至太子车驾侧,隔了车厢帘子抱手禀道。
      车厢里,离尘正伸长了脖子垂涎桌上的点心,无奈独孤冶坐镇桌后,有得看没得吃。郁闷之中,听到侍卫队长崔奈的回报,离尘好奇心顿起便要掀帘探看。
      “坐下。”独孤冶头也不抬,慢慢合上卷宗,那人不甘不愿磨磨蹭蹭地退回他身边坐下,独孤冶这才吩咐崔奈,“你去告诉红非,本王知道了。太子身体不适,本王先护送太子回东宫。”
      离尘在旁奇怪地望着独孤冶,那眼神好似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冶,你好厉害哦!都不用看就知道是红非。”
      定国公主流放,麟德帝顾虑种种不能亲自来送,但情分不减,自然要招了他们进宫去问话,而传旨的人定是深得麟德帝信任的大内总管红非。只是独孤冶没有想到,麟德帝竟然派人守在城门口等着宣旨传唤。
      独孤冶睇了一眼过去,“回去后乖乖用膳,我回来要是又听七娘告状,小心你的皮。”
      赤裸裸的威胁!
      骨软的愚笨太子只能悄悄腹诽,哭丧着脸哀悼自己即将被撑炸的可怜肚皮。
      看他苦瓜脸的模样,独孤冶叹气,从盘中仔细地拣了块最小的红豆糕亲自喂到他嘴边,他却是狠狠张嘴差点连洛王白如美玉的手指也吞咬掉。
      “用功念书,别忘了你跟母亲说过什么。”拍拍他脑袋,洛王拍的不像是太子,倒更像是某种动物。
      一丁点大的红豆糕便换来离尘幸福的点头,独孤冶再次感叹有的人还真是容易满足。
      崔奈衔命率先策马上前,及至城门口,翻身下马对为首老者一拱手,道,“红总管辛苦了。两位殿下已知总管守侯在此所为何事,无奈太子殿下悲伤过度,心竭体乏,王爷担忧太子殿下安全,先送殿下回东宫。”
      红非的眼半睁半闭,苍老的声音犹带净身内侍特有的阴柔,缓缓回道,“红非为陛下办事,是天大的荣幸。太子殿下自幼根基孱弱,月前又受惊吓,红非忧心殿下玉体,请殿下好生保重,幸而有王爷陪伴照顾,红非也放心了。王爷神慧,一早便猜到红非此番所奉皇命,如此,便请崔千户代为禀告王爷,红非在乾坤门等候。”
      崔奈是武官,封千户,最是瞧不起那些不男不女的净身内侍,其中又最最瞧不起眼前的内侍“老祖宗”,所以他虽品阶低于红非,却不愿尊红非一声“大人”,而是直呼其“红总管”。反观红非,却不愠不怒,言语之中进退有度,与崔奈相比,俨然深谙为官处世之道。
      红非微微颔首,在内侍扶持下转身上了停靠一旁的马车。
      坐进布置简朴的车厢,红非掏出手绢捂住嘴一阵咳嗽,惊得一旁内侍连忙倒了杯热茶呈上,红非接过抿了口,道,“吩咐下去,等太子车驾过了再走。”
      一旁的内侍,正是方才那位无须的中年男子,对车夫吩咐了,回身不解地问,“老祖宗,年前陛下恩赐老祖宗百寿精钢辕,连大将军遇上了老祖宗的车驾,都要请老祖宗先行,为何老祖宗要……”
      红非摇手,讳莫高深地轻笑,道,“蒋保,你跟在我身边这些年,还是没长进啊。”
      红非自麟德帝刚出生,就一直跟在身边侍侯,麟德帝也是历尽磨难才夺得帝位,其间红非多次被麟德帝的兄弟们抓去用刑拷打,红非却咬牙不肯做出背叛主子的事,落下一身病根,这才得到麟德帝信任,也才能在麟德帝登基后一直领大内总管一职二十年如一日地稳坐如山。
      但是,麟德帝不是昏庸君王,不会放任内侍乱国。麟德帝给予红非权力的同时,也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红非自是知道主子在防备自己。
      这回红非六十八的大寿,麟德帝赐予红非百寿精钢辕,明里说天下除了皇帝太后,其余人等撞上红非的车驾,都要退避一旁让红非先行。在旁人看来,这是莫大的天恩荣宠,红非却明白,这是皇帝在试探自己。
      若是他恃宠而骄飞扬跋扈,麟德帝能给他权力也能收回权力,麟德帝能祝他百寿也能让他断命!
      红非不是糊涂人,大多时间都用在细细揣摩帝王圣意上,自然晓得自己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蒋保,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墨大人也同你我一样,是为陛下尽忠效命的,岂能与未来的陛下相提并论?”红非语气严厉,蒋保一听大为惊骇,当即吓得跪地磕头,大呼孩儿愚昧求老祖宗饶恕云云。红非捂着嘴又咳了一阵,摆摆手道,“我们做奴才的,首要就是谨言慎行,宫里多少主子,宫外多少大人,我们这些奴才是谁也得罪不起。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了,到时闭眼就去,你们自己的脑袋还得自己保。”

      注释:
      1、洛王议朝
      皇朝惯例,宗室亲王受皇帝器重者可十一岁就上朝听议。独孤冶十一岁上朝听议,麟德帝特许他听议之余参议,在定国公主门客的扶持之下,独孤冶渐渐地在朝堂之上吸引招纳了一批大臣,形成了“洛王党”。离尘被封为太子后,麟德帝破例暂时免去太子上朝,而让独孤冶把朝议传达给离尘,从而无形中使得倾向太子的大臣靠拢洛王党,从而与其他势力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
      2、竹板子
      师傅教训惩罚徒弟的东西,打手心。皇子招伴读,就是犯错时让伴读代受。离尘没有伴读,但惩罚都由独孤冶来执行完成。
      3、《国策》
      神经月瞎掰的。那个年代的政治课本,皇家子弟必读,另有《天下语》,《天下语》比《国策》更为深奥全面,这两本书中其实也包含了帝王学的东西。
      4、玄衣内侍
      皇宫内侍的统一服装,衣上的衽带颜色区分高低。
      5、七娘
      东宫膳房里的大厨娘,主管膳房,亲自料理太子和洛王的膳食。
      6、千户
      皇朝军队编制里,惟有东宫侍卫队的编制是十人一户,东宫侍卫队人数在万人左右,所以东宫侍卫队长又通称“千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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