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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01
独孤皇朝,麟德二十三年。
七月初九。
东都郊外,十里长亭。
官道上,刻了皇家徽章的车马绵延停到一里之外,车队前后,身着黑甲的御天军护卫队个个威猛肃杀,骑在马上,勒住缰绳,等在原地候命。
长亭之外,东宫红甲侍卫严阵守卫,任何人等不得靠近长亭,留了一片宁静空间给亭中皇族饯行。
皇族有三人,一女两少年。
女子明艳动人仪态高贵,正是皇朝之中处于权力顶峰的少数女性之一,皇朝的定国公主,独孤葵。
史书记载,定国公主与麟德帝同出于正宫楚后,是为麟德帝胞妹,公主深受麟德帝与楚太后的疼爱,及笄之年加封为“定国大长公主”,是为皇族众公主之尊。
麟德七年,定国公主于云龙寺偶识刘家七郎刘长弼,回宫即请麟德帝赐婚,一反公主招婿的祖制,定国公主自愿下嫁溯元天府刘家。
可怜红颜薄命,麟德八年,刘长弼在溯元莒山病逝,定国公主以新寡身份回到东都皇宫,不久被太医诊出已有身孕。
麟德九年,定国公主出于政治考度,带着七个月的身子下嫁大将军墨晟澄。大婚前,墨晟澄拜为安国公,墨家七子封爵,墨晟澄权倾朝野,墨家荣显至极。
清明时节,定国公主在墨家产下一名男婴,墨家长老拒绝男婴入籍墨家,墨晟澄却默许男婴留在墨家由公主亲自抚养。
楚太后与麟德帝亲临墨家探视公主和其子,太后为男婴取名冶,随母皇姓,麟德帝封独孤冶为洛王,赐丰饶广袤的洛地。
昔日的遗腹子,如今已长成翩翩美少年,粉雕玉琢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只淡淡地站在即将离别的母亲身后,静默地回视另一个少年含笑的目光。
“离尘,你如今贵为太子,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贪玩胡闹,有什么不懂的事,尽可请教林太傅,林太傅可信可倚重。”定国公主叹息,“今日一别,不知可还有再见的一天。离尘,宫中人心险恶,你须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如遇宫中传唤,则带上冶儿,多个照应。”
定国公主悉心交代的对象,正是当今太子独孤离尘,话中提到的林太傅,为定国公主举荐的太子傅。
那个站在公主面前俯耳聆听的太子爷,是众皇子中排行最末的十皇子,出自望瑶宫德妃。十年之前,德妃病逝,独孤离尘被交由凤藻宫楚太后教养,及至十岁才放出凤藻宫回了望瑶宫。
这个完全承袭了德妃倾国容颜的皇子,脑袋却是不太灵光,说话做事总不免让人惋惜他的容貌,可是这样的人也有好处,就是在残酷的夺嫡之争中被众兄长忽略直至遗忘,傻人有傻福地安稳活到如今,更是在兄长都自相残杀死光光后捡了太子位。
太后与麟德帝,都对这个仅存的皇子颇冷淡,无奈那些文韬武略胸怀抱负的皇子都没了,太子之位再无人选,也只能任由这个愚笨名声在外的十皇子捡走天大的便宜。
当初麟德帝膝下十子,定国公主却独爱这个十皇子。
当年德妃病逝,宫中妃嫔皆无人愿意过继十皇子,定国公主向贤妃陶氏提出此事,贤妃禀奏麟德帝,说是愿抚养年幼的十皇子。麟德帝因此对贤妃很是赞许,原本偏爱贤妃的太后更是欢心,却不想贤妃突染暴病,卧榻不起,连麟德帝前往探视都下不了床谢恩。如此病来如山倒,让人无从指责,过继的事便只能作罢。
听闻贤妃暴恙,定国公主求太后将十皇子过继于她,太后觉得此事于礼不合,并会让皇家成为天下人的笑话,于是训斥了公主。在这种情况下,十皇子被送进凤藻宫。
太后懿旨,贤妃的病由太医院首席医官照看,却还是拖了半年都不见痊愈。定国公主却是对贤妃由生疑转变为起恨,自此除了凤藻宫,再不踏足后宫其他地方,对后宫嫔妃的献媚拉拢也一概回绝,不久便带了幼子独孤冶南下莒山为先夫上坟,一去四年。
等定国公主再回东都时,十皇子被放出凤藻宫,住进了生母德妃生前所在的望瑶宫。定国公主听说自己走后小皇子很是吃尽苦头,无依无靠地在宫中任人欺负,公主心觉悔疚,便一心一意地疼爱这个皇侄。
无奈独孤离尘是扶不起的阿斗,任是有了定国公主这一靠山,还是成天不思长进,叫他练武他连马步都蹲不好,叫他习文他连《蒙学三书》都背不出来。
在离尘身上几经挫折,定国公主不得不打消辅助他登得太子之位的念头,却还是对他照顾有加。
定国公主在离尘身上倾注的母爱,比在亲儿子独孤冶身上倾注的还要多。
是以现下的饯行,亲儿子独孤冶半点离愁都没有,而那离尘侄儿则是不懂离愁为何物。
定国公主长叹三声,罢了罢了,她当娘不尽职,当姑姑太失败,唯一安慰的是,这两个孩儿相处尚算融洽,独孤冶也不欺负离尘。
如此她走,倒也放心了。
“姑姑,离尘都记住了。”太子离尘好乖巧地点头,如果忽视他眼中的茫然的话,当真是孺子可教。“等姑姑回来,离尘背《蒙学三书》给姑姑听。”
《蒙学三书》,是幼儿启蒙的必读书目,民间的学儿都至迟七岁能背,可眼前的一国太子,再过几日就满十五,却还是背不出。可想而知这位太子爷愚笨到了何种程度。
除了无奈,定国公主也只能无奈,想起自己此去路途遥远,千山万水归期无望,不由心底凄愁,亲昵地拉起离尘的手,好好端详这个侄儿。
当年德妃入宫,倾国容颜绝代风华,竟在后宫内外引起轰动,甚至朝中有人上书指责德妃是红颜祸水恐危江山社稷,由此引发了“危言案”,指使朝臣上书的后宫妃嫔一概打入冷宫,与后宫妃嫔勾结的朝臣被罢官流放。
世人由此以为,麟德帝对德妃的宠爱非同一般,心明的人却知道,麟德帝彻查“危言案”是因为案中涉及后宫干政。
定国公主想着当年初见德妃时惊为天人的震撼;想着德妃知晓自己倾心于香客刘长弼后,如何暗示她彻查刘长弼的身份背景,如何指点她向皇帝太后请旨赐婚;想着她出嫁溯元之日送婚筵上,后宫嫔妃一片惺惺作态的哭声里,惟有德妃笑弹《新妇曲》送她上路;想着夫君新亡自己万念俱灰回到东都,德妃送信如何斥责她人鬼不类,激得她醍醐灌顶重新振作;更想着——想着亡夫尸骨未寒,氏孤使臣前来求亲,被皇帝禁足望瑶宫的德妃连夜冒险前来,为她分析天下大势,为她出谋划策,她忍辱向皇帝太后请旨改嫁大将军,德妃让人送来八十一忍字图……
那样一个人物,若是得皇帝兄长善用,应是辅国栋梁经世奇才,怎么会——怎么会生了这么一个空有外表的儿子?!
离尘的面容,与德妃酷似,可是眼睛里却没有德妃那种智慧的光彩,连带着原本所差无几的面容也一下子逊色好几个档次,那双时常显现茫然的眼,只令人感觉主人平庸无奇。
也许是物极必反,聪明绝顶的人,子孙只能平凡无为罢。
离尘只睁大了眼,傻傻地笑着任姑姑打量,完全不知这位皇姑心里千回百转,他只记得小堂弟独孤冶叮嘱的,今日一定要让姑姑觉得他懂事了。
在离尘看来,背《蒙学三书》应是天大的进步。
心底百味杂呈,定国公主再叹一声,对离尘说道,“离尘,母后前些日子传韩国夫人入宫,大概是吩咐为你选妃纳妾的事,届时不论你喜不喜欢,都不可以推托。等人入了东宫,你要好好善待那些女子。千万记住!”
离尘乖乖点头,“姑姑,离尘记住了。”
定国公主却还是不放心,招了儿子独孤冶到一旁低语。
“冶儿,离尘就交给你了。如果母后再给离尘赐宫女,你不能再阻拦。你不可能一直保护离尘,何况你还有洛王的身份……”
“母亲,孩儿知道。”打断母亲的话,独孤冶低眉冷然道。
“冶儿,你随太子入住东宫本就于理不合,你也不小了,趁这个时候迁出来吧。”定国公主话中有话,女人的直觉往往最敏锐。
独孤冶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生母一眼,那一眼中竟带上阴冷,随即一拱手,道,“母亲,时候不早,该上路了。”
定国公主惊诧,还想再说什么,独孤冶抢先提高声音又道,“母亲,请上路。”
“冶儿,你……你……”定国公主咬唇,瞠目而视,跟前的亲儿子却还是面无表情,打出一个请的手势提醒她上路;回头看看离尘,那个憨纯的孩子趴在石桌上和弯腰附耳的小宫女窃窃私语,发现姑姑看过去,立即吓得站起身垂头而立。
无奈地叹息,定国公主惆怅满目。
“冶儿,为母为何要走?”
“陛下圣恩,命母亲到东海庆洲岛思过。”
“这是流放。”定国公主轻声说。“冶儿,你是我怀胎十月所生,我不希望你最终和我一样。”
独孤冶一时发怔,任由母亲张臂轻轻抱了他一下。
他们母子,已经多年没有这样亲密接触,那一个拥抱短暂而轻柔,却让独孤冶日后想起都感觉温暖。
那是洛王独孤冶关于生母的最后一场记忆。
定国公主回步,来到低低垂头的离尘面前。
“抬起头来,你现在是太子。”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这是最后一次训责了。
离尘依言,小心地抬起头,皇朝中最明艳动人的女子眼中闪烁一点泪光,却坚持不能让旁人窥破。
“离尘,这些年,姑姑想了很多,但姑姑想的最多的,还是那句‘大智若愚’。离尘……请你照顾冶儿。保重!”
离尘呆呆地望着姑姑离去,公主转身时带起的那阵香风,犹在鼻端萦绕不散,公主身上步摇环配的清脆声音,仍回响在耳边宛若天籁,那方车马却已远去无影,只留道旁一片枯草残叶的萧索景象。
离尘看着那个方向,久久伫立,想着姑姑对他的疼爱,不觉恍惚,秋风乍起,一吹过便连心都空荡荡的,他觉鼻头酸涩难耐,抬手用力去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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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尘,回去吧。”不知何时,独孤冶来到他身后,与他同望那个方向一眼,敛了眼神道,“起风了,要下雨了。”
看看天空,乌云密布倦鸟归巢,离尘想了想,偏头问独孤冶,“要下雨了,姑姑带伞了吗?”
“……”
大多时候,独孤冶真不知道这个愚笨太子是怎么思维的。
“辛儿,给姑姑送伞去!”离尘叫唤着,若不是独孤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大概就给他跑了。
“不要胡闹,离尘!我们回去。”独孤冶一记眼色,慑住一旁刚和离尘私语的小丫头辛儿。
“不要!要下雨了,姑姑没带伞,我要给姑姑送去!”
“离尘!”
独孤冶凭着多年练武的优势,钳制挣扎不断的太子,个头比独孤冶高的太子,被这威严的一声喝吓住,只能垂了头咕哝。
“好了,离尘,我们回去。”
跟在独孤冶身后委屈的太子,故意把脚步挪得比蜗牛还慢。
“殿下,不要生气了,您看您,嘴都撅得能挂油瓶哦。”太子的贴身宫女辛儿跑上来,凑在离尘跟前小声说。
“要你管!”
被太子瞪眼,辛儿却不怕,噗嗤一声笑道,“哟哟,太子好大脾气。”
离尘那一眼,瞪得真是没什么威势,遗传自德妃的美目这么一横,竟有些娇憨的味道。恰恰独孤冶回头撞见了这一眼,陡然之间心头一颤,扬手招离尘过去,离尘不情不愿地慢慢挪上前。
“宫女辛儿,在太子身边侍侯多年,还没个规矩,拖下去杖责三十。”
独孤冶的声音其实很圆润动听,偏偏他说话时总故意压低声线,出口的话语阴沉沉的让离尘不禁打个寒战。
小丫头辛儿听到洛王这突如其来的责罚,却并不喊冤叫曲,也不求情,相反恭恭敬敬地跪地拜谢,“谢王爷教训!”
离尘在旁偷偷扯了扯独孤冶的衣袖,独孤冶却形同未觉,只冷眼瞧着两名东宫内侍得命架了小巧玲珑的辛儿下去,按在地上准备妥当,等洛王示下。
离尘再扯独孤冶衣袍,这回用力大,却被独孤冶甩开,独孤冶颔首,那边内侍管事指挥着开始惩罚。
辛儿趴在地上,不哭也不闹,风卷起沙尘,高高扬起的罚杖重重落下,辛儿咬紧牙关沾了一头一脸的灰土,蹙起娥眉闭眼默默承受。
“一……二……三……四……”
离尘咬牙,悄悄退开两步,手缩在袖子里握成拳,又缓缓放松,低头不语。
“太子。”独孤冶逼近一步,离尘却不肯抬头。“辛儿以下犯上,口无禁忌,目无尊崇,该不该罚?”
“五……六……七……八……”内侍尖尖细细的嗓子唱数着,一声声冷酷无情。
“该。”
离尘声音很小,独孤冶不满意。
“该不该?”
“该!”太子增大音量,却还是不肯抬头。
“九……十……十一……十二……”
独孤冶今日穿了一袭雪白的衣袍,衣袍上绘了俊挺秀雅的那妲丽花,细长的枝杆上初绽浅绿的花苞,花朵像是天边舒卷的云,闲看尘世沧桑。花被秋风吹皱,波波幅动扬起衣角,映在离尘低垂的眼帘中,松开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未再曲起。
“你说不送伞,我就不去。”离尘慢慢抬眼,竟是轻轻地笑着说,“姑姑的儿子是你,又不是我。”
独孤冶并不说话,听他讲。
“姑姑说,要做大英雄。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大英雄’,不过我吃过熊掌。”
熊掌=狗熊?
他在骂他吗?
独孤冶拧眉,离尘却皱起了脸。
“冶,可不可以不要罚了?我肚子饿~”
看那个刚才还有骂他嫌疑的人挨过来,像是某种动物在讨好一样,拉着他的衣袖轻轻蹭,独孤冶顿时心情大好,扬起了手。
内侍正好唱到二十,得令撤下罚杖躬身退下。
“谢王爷开恩!”已疼得半昏半醒,辛儿趴在地上虚弱地道。
捉住身边人,独孤冶哼声,“要谢谢你主子。剩下十杖记着,若是再犯,一并重罚。”独孤冶训完,内侍上前扶走半昏迷的辛儿。
“太子。”
挣脱不了,正张大嘴巴咬上横在胸前的手臂,离尘一听这声冷冷淡淡的太子,吓得立即松口,忙不迭拿衣袖擦去手臂上的口水。
“在。”缩缩脖子,转过身,等着挨训。
“说来辛儿这丫头,聪明伶俐,识趣讨喜,还会跟着太子一块儿胡闹闯祸,又能烧一手合太子口味的菜。”冷冷一笑,独孤冶不在意手臂上的牙印,道,“难怪太子一再为她求情,纵容得她越来越放肆。不如我去向太后说,让太子收了她,也省得韩国夫人操劳?”
离尘在心里大呼完了,两人私下相处,小堂弟只会在气头上才唤他太子,这下一连这么多个太子从独孤冶嘴里蹦出来,独孤冶定是气疯了。
“太子,你说可好?”
离尘再笨,也能看到独孤冶头顶在冒烟。
注释:
1、这里的“定国大长公主”中,“大长”是尊荣,而不是说她是皇帝的姐姐。封为“大长公主”者,是为皇族公主之尊,也就是公主里地位最高的。
2、不同部门的兵士,盔甲颜色不同。
御天军:黑甲
东宫侍卫:红甲
大内侍卫:银甲
公主军:金甲
大将军辖下士兵:青甲
品阶不同,袍色不一样,袍色善在整理中。
3、蒙学三书
这个东西,相当于《三字经》、《百家姓》那些古代幼儿启蒙读物。设定是三岁至五岁蒙学,六岁开始正式入学堂学习。蒙学阶段,《蒙学三书》为主,另有其他书目。
4、阿斗
这个词的出现,请不要考究了,神经月不想再去捏造一个典故,故借用了,往后如有类似情况,月不再说明。
5、新妇曲
听名字就知道,恭喜女人出嫁的曲子。
6、北地将军
见设定中的武官职位那块。
7、那妲丽花
捏造的东西,花苞时是绿色的,绽放后渐渐褪为雪白,花瓣多层,把它想象成芍药花的外形好了。
8、衣上绘花
正确说来是彩染,颜色较丰富,染制成品图样自然,经久不褪。
以上
算来算去,头都算大了,修改一下,为了和番外什么的对上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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