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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却是花月正春风 ...


  •   浩浩大军开进洛阳城内。
      将士们身上的铠甲汇集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铁色的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遮天蔽日,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寒冷,连阳光也在这寒冷的侵袭下变得黯淡起来。
      辛衣随着大军慢慢前行着,目光却不停地扫过周旁。长长的夹道两边挤满了观看班师的百姓,他们都敬畏地注视着浩荡的大军,那目光中没有喜悦,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一种对于未来没有信心的茫然。
      终于又回到了洛阳。
      走的时候,正是阳春三月,积雪未消,春蕊尚娇,转眼数月飞逝,现下已是夏日繁花,流荫遍地。这座城池,刚刚经受了战火的侵袭,却仍不减风姿。眼见那满眼的花红柳绿,舞谢歌台,一如往昔的繁华,全看不见任何颓败的迹象。
      或许,这表面的繁华,掩盖了那许多的鲜血与破碎。看不见的,却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二征高句丽,却有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结局。高句丽人的抵抗没有对他们形成致命的威胁,最终改变一切的,是大隋自己的内乱。
      辛衣不知道,他们是胜了,还是败了。抑或者,这场战役根本就没有输赢。
      她沉沉的目光慢慢自远方收回,面前闪过的,是一张张坚毅而黝黑的面孔。这些随她出征的战士们,身上都仿佛多了些与以往不同的东西。那满是尘埃的铠甲上,似乎还存有战火的余硝和死亡的阴影,剑鞘里的兵仞,也似留有未干的血迹。战争,磨砺了他们的棱角。
      就连罗士信原本那样稚气的脸庞,在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后也开始变得坚韧起来。可是,除了那小子……
      他接触到她的视线,眼睛里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那目光,犀利而深邃,就如同一只黑豹注视着它的猎物。
      辛衣皱起眉,瞪着他,他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高子岑,这小子还是老样子,态度桀骜而无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傲气,就连战争也没能使他改变分毫。
      辛衣想了想,忽然唇角一钩,冲他一笑。
      高子岑目光凝滞了片刻,既而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怎么了,你脸上为何一红一白的?”身旁忽然传来李世民的声音。
      辛衣扭头看向那个轻笑的少年郎,皱眉道:“什么一红一白,你当我在唱大戏么?”
      “是啊,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你……”辛衣刚要发火,手中的马鞭尚未挥出,李世民却已一纵马身,冲到了前面,脸上带着笑,回过头来,竟是如星河灿烂一般的璀璨。
      辛衣的心情,忽然没由来的好了起来。

      大军绕城而行,最后汇集于城郊的校场。
      棋幡招展,高角红牌,刀斧剑戟,森然如林。
      誓师台上燃起了熊熊烽火,杨广亲自到辕门迎接三军班师,待那大隋的天子登上高台,举手一挥,三声炮响横空而过,呜咆的号角声和低低如殷雷的战鼓声再次响起,传遍了整个天际。
      低低的云层几乎压在地平线上,偶尔破云而出的几缕阳光,落在将士们的黑甲上,就如同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中亮起点点的渔火。
      诺大的校场内,肃穆而森严,只有那宣读诏书的声音一句句自远方飘来。
      辛衣在杨广随行的人群中看见了自己的爹爹和叔叔们,隔着重重的人群,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宇文家的特征,那种属于鲜卑人的骄傲与张扬。
      宇文化及也看见了她。
      父女两的目光相遇的一瞬间,辛衣竟从他脸上看见一缕欣慰的笑意,那笑意慢慢从他唇边蔓延开来,就如同池水中泛起的层层涟漪,一层大过一层。
      她几乎怔住了,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爹爹是在笑?他在对她笑吗?
      从小到大,她对爹爹的笑容都是陌生的。记忆中的他,永远都是那样严厉而苛求。而她那样曾经那样努力的做好每一件事情,为的,也只不过是他的一句赞誉。可是就连这点,宇文化及也是吝于给予的。
      可如今,他却对她笑了。
      辛衣屹立在风中,远远地望着父亲的笑容,如一个得到长辈夸奖的得意的孩子,抿着嘴,也偷偷地笑了。
      可是,她的笑很快又消失了。
      还有一个人没有出现。
      一个她此刻最想看到的人。
      从小到大,她的喜怒哀乐,只有他知道。那个离她最近,也是最远的人。扶风,师父。
      她自然明白,他是不可能在人群中现身。可是,她还是不死心地一遍遍的在人群中寻找。那如墨色沉淀般纷飞的玄色,那如湖面般平静孤独的双眸……
      她还从来没有与他分开过这样久。他可还好吗?
      “你是在找人吗?”李世民见她总是这样反复探视,终于忍不住发问
      辛衣目光还流连在人群中,脸色却变得有些黯然,她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是。”
      “看你这样急着想见他,这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吧?”李世民若有深意地望她一眼。
      辛衣点点头,笑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听在他耳里,却让他心头一颤。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自他心中弥漫开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是谁?”
      “是我师父啊。”辛衣有点奇怪地望他一眼,
      “师父?”笑容忽又回到他的脸上。
      “怎么了?”
      “没什么。”他侧过脸,道:“我只是觉得,能被你重视的人,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算你有见识!“辛衣展颜一笑,重重一掌拍在他肩头。

      好不容易等到仪式完毕,杨广摆驾回宫,辛衣再也忍耐不住,和李世民使个眼色,寻了个空隙便溜了出来,不料正被罗士信逮个正着。
      “将军!你去哪?待会还有庆功会,兄弟们说好了要不醉不归,你可不许逃!”
      “我去去就回,你和兄弟们先喝吧!”
      “将军,看你这么急匆匆的,莫非,是要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哈哈……”
      辛衣又好气又好笑,跟着一掌拍在他头上,叱道:“你个臭小子,胡说些什么呢?”
      “将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给你保密就是。”罗士信哈哈笑着,给辛衣让开了道路。
      辛衣苦笑着跳上马背,策马而去。
      马蹄过处,卷起尘烟滚滚,黄色的地上却留下了一块碧绿的物事,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五彩的光芒。
      罗士信上前捡起一看,却是一快玉佩,不由叫了起来:“将军,你的玉……”刚叫出一句,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手中的玉佩已被来人拿在了手中。
      “高大哥,这是将军的玉……”罗士信惊讶地望着他,连忙说道。
      “我去交给她。”高子岑不知怎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手握紧玉佩,跟着翻身上马,追着辛衣的马蹄而去。

      洛阳城郊,绿荫遍地,深深浅浅的绿色层层包裹着那间幽雅的别院,只有那朱色的檐角露了出来。
      院内,红梅绿瓦,一片香雪海。
      那个玄衣男子,负手站立在风中,冰冽的双眸望着院外的那方碧蓝的苍穹,修长的身躯动也不动,任蔷薇花瓣落满了他的衣袖。
      “师父!”
      远远地传来一声叫唤。
      他身体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繁花深处,那个俊美飞扬的少年笑着向他奔来,就如同初升的朝阳,明媚而耀眼,带着温暖的阳光的味道,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师父,我回来了!”
      她身上还穿着出征时的戎装,额上还挂着密密的汗珠,笑得就象是一个孩子。
      他双手环紧了她的身体,低头凝视着她,眼中的冰雪慢慢褪去,琉璃一般的瞳仁里有温柔的火苗在跳动。
      “你……回来了。”
      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雨水的清香,好闻极了。她笑着靠在他胸前,呼吸着那清香,多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给小院的雕廊画栋罩上半透明的暮霭,金色的光芒包裹着他们的身躯,勾勒出一卷绝美的画卷。
      “你这孩子,怎还是这样莽撞?”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却并不是责备。
      “我是想师父了。师父,难道你不想我吗?”辛衣歪头笑道,“再说,我可不是孩子,我是大隋的将军啊。”
      是啊,她早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她已经能带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策马扬鞭,傲笑群雄。
      这个他苦心守护的人儿,已经长大了。
      “师父,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她就象归巢的鸟儿一般,拉着扶风的手臂,笑语盈盈。
      他端详她的脸,没有说话,只轻轻抬起手,抚上她的发,那宽大玄色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轻轻摆动着,那样轻柔。
      就象以往无数个日子一样,她就这样坐在他身旁,仰起俏丽的脸庞,说着怎么都说不完的话语,满池青莲的香气,弥漫了庭院。
      那样的幸福,就如同一碰就会散的幻影。
      能就这样欺骗着自己,直到永远吗?
      “辛衣,你能忍受这样的战争吗?”他忽然打断她的话,说道。
      他的声音,清亮如泉,却又冷涩似冰:“你能继续忍受那些无休无尽的争斗,流血,杀戮,甚至是背叛,死亡……”
      “师父!”她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你能忍受吗?”他的眼睛里,竟似含有莫大的痛苦,可那痛苦,也是宛如浮光掠影,一闪即逝。
      他不忍心。
      不忍心她的幸福,也化成了幻影。
      “师父,我不怕!”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过,要成为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我要亲手保护我所想保护的人,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后悔。”
      “不后悔?”
      那一瞬,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雨中无声哭泣的她,那个蜷缩在他臂弯中发誓要变强的她。
      往昔依依,今昔种种。
      他点点头,唇边却露出了一缕笑容。
      好罢,是劫是难,是福是祸,我总在你身边。

      “我给你的玉,你可随身带着?”他忽然问道。
      “师父给我的东西,我自然带在身上。”辛衣笑道,伸手往腰间一摸,却是一惊,“不见了?我明明把它挂在这里的,怎么会不见?”她蹲下身去,急急地在旁边的草丛中寻觅起来。
      扶风却微微一笑,道:“不必找了,丢不了的,去门外看看吧。”
      “门外?”辛衣奇怪地问道。

      别院的大门处,载种了一排柳树,绿枝摇曳,柳絮漫天飞舞。
      那个少年,就立在柳树下,一只手紧紧地握成拳状,脸上的线条是那样僵硬,似乎在生谁的气。
      “高子岑?你怎么在这里?”辛衣望见他的脸,却是吃了一惊。这家伙,此时不是应该在军营和大伙庆功吗?
      此时太阳已经慢慢落下了地平线,最后一缕夕阳将柳树的影子拉得长长。漫天的飞絮,如初冬的雪花,扑满了两人的衣襟和发丝。
      高子桀骜的微抬下巴,手一伸,说道:“你的。”
      辛衣莫名其妙地伸手接过,低头一看,呼道:“我的玉佩?原来是你拾到了。”
      “你……”他突然说了一句,目光忽然凝滞在她的脸上。
      “什么?”辛衣抬头望他。
      “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吗?”
      辛衣有些怀疑地打量他几眼,答道:“自然重要。”
      “那他呢?”
      “他?”
      辛衣一楞。他说的这个“他“是谁啊?
      高子岑只是瞪着她,却并不解释。
      “你小子到底在说谁啊?”她有些不耐烦了。
      “你,不要再这样靠着他了!”高子岑大声说道,脸上却好似涨红了一般,忽然转过身,大步走开。
      辛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这小子,又在发什么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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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班师回朝没多久,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又起风波。
      宇文述在早朝时递上奏书,曰:“凶逆之徒,臣下所当同疾,若不为重法,无以肃将来。”
      这话,说到了杨广的心里。他只答了一句:“听公所为。”
      十二月,甲申。
      宇文述将杨玄感的尸首处以车裂之刑,在东都闹市陈尸三天,又将尸首剁碎焚烧。其余擒获的战犯则被绑在木格上,用车轮括住脖子,令朝廷中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手持兵器砍杀射击。射在受刑者身上的乱箭如同刺猬毛一样,受刑者肢体破碎,仍然括在车轮里。那场景,叫人惨不忍睹。
      不几日,杨广又下旨:“杨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无以惩后。凡有反者,罪无轻重,不待闻奏,皆斩。”
      谋反,叛变,屠杀。这是一个历史的恶性循环。
      杨广没有从自己身上找缘由,他只固执的认为,是天下的刁民太多了,多则聚集为盗,所以要制止叛乱,只有采取严刑镇压。
      御史大夫裴蕴领旨,将那些参与反叛的,但已经放下武器表示归顺的三万人,不问青红皂白,全部斩首,另有六千人则被流放。而凡是接受过杨玄感放粮的百姓,全部被活埋。
      鲜血映红了洛阳城的天空。
      一场新的屠杀,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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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却是花月正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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