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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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深埋心底的秘密，只要松懈出一个话头，那么接下来的倾诉也就顺理成章了。
陵越没有去看尹千觞，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死死盯着一块已经有些时间了的茶渍，久远的记忆拨开迷雾，伴随着仍未褪去的疼痛，渐渐清晰起来。
“我父母过世得早，自小便与弟弟相依为命。那一年家乡大旱，我们随着村民一同向南逃难。我们两人年纪小，走得慢，很快就和其他人走散了。路倒还还找，寻着脚印跟上就行，没了吃的，我们便沿路寻些被他们摘剩下的野菜树叶吃。我那时七岁，都觉得难以下咽，我弟弟那时候才四岁，更耐不得饿，总是边哭边吃边吃边哭。可他懂事的很，一路上都没和我喊过一声疼一句累。”
陵越沉浸在了回忆中，烈酒的作用让他有些恍惚，神情也变得越发温柔。
“我记得那一天我们运气很好，在一个还算完好的草亭里捡到了一口锅，还从不远处的小溪里捞了几条小鱼，和着野菜一起煮。弟弟一直围着我问好了没，说哥哥好香啊，什么时候能吃？我觉得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等回答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口水也要流出来了。”
轻笑了两声，陵越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尹千觞单手托着下巴盯看着他，因这一抹难见的笑容也扬起唇角。
耳边似乎也响起了小孩子依赖的声音，连连喊着哥哥，哥哥，尹千觞唇角的笑意犹在，眼神却有些迷茫起来，他皱了皱眉，直起身换了个姿势，抬起手将酒葫芦凑到唇边，浅浅地喝了一口。
陵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有些无措地伸手去够面前的杯子，将它紧紧笼在指尖。
“大概也就是饿得很了，我盛汤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一边的弟弟，滚烫的汤水洒在他胳膊上……”
陵越皱起眉，握着茶盏的手刚刚抬起，又因为杯中空无一物而颓然落下，握着杯子的手指渐渐收紧，眉间浮起切实痛苦的神色。
“当晚他就发了热，我却睡的死死的，没有察觉。等到第二天，他已是失去意识，迷迷糊糊地喊着疼——他从没有对我喊过疼。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想着去采些草药给他治病，然后我就离开了，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他才四岁，还发着热失去意识，我却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陵越再说不下去，握着杯子的手轻轻颤抖。
“陵越。”
低声唤回陵越的心神，尹千觞迎着他茫然看来的目光，伸手覆上他的手背，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样的话题了。
手背上传来安抚一样地轻拍，陵越眼中深藏的沉痛和后悔重又被他压了下去，他苦笑了下，继续开口的时候声音显然已经平稳了许多。
“等我拿着草药回来的时候，弟弟已经不见了。”
尹千觞收回手，他倒是宁愿陵越像之前一样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倾诉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克制着自己心底的苦痛，强作冷淡。
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尹千觞也有些闷闷不乐了，他拿着酒葫芦，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草亭里坐着几个人，围着锅吃着肉，我弟弟的鞋子就落在他们身边——”
“噗——”
尹千觞一口酒喷了出来，好在他及时别开了脸才没有喷陵越满头满脸。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嘴角沾着酒液，胸前的衣襟和衣摆都浸湿了一片，尹千觞喉中呛热，咳嗽不止，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狼狈，周围喝茶看戏的人群默默地都往外避开了些。
他自个儿却没这个意识，憋红着脸，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陵越。
那个善于克制过于理智的少年，如今面上的痛苦和眼中的隐恨没有半点作假。
“你是说——你弟弟给他们吃了！？”
斟酌着字眼，仔细地观察着陵越的神色，尹千觞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还有那么几分将信将疑地试探。
陵越没有回答，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很显然是不愿意再谈及这个问题。
大叔像是从来没见过陵越一样上下打量着他，他觉得自己大概要重新正视自己的这位友人了。
——想不到陵越看起来严肃正经沉稳可靠，还有点儿少年老成，实际上性格却有点儿呆呼呼的嘛。
尹千觞把垂眸不语的陵越看了个遍，咂摸了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挺可爱的，和少恭完全就是两个类型。
这么一想，大叔忽然有些想笑。他随意掸掸衣袍，站起身坐到陵越的身边，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肩膀，硬是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拉，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声，掩饰住脸上因为想笑又不敢笑而憋出的扭曲。
“咳咳，照你这么说，我觉得呢……你弟弟很有可能并没有死。”
酒意上涌，陵越已是微醺，连带着反应都慢了一拍。尹千觞的话落在他的耳中，陵越垂眸跟着默念了两遍，这才微微抬起头看向他，面上的痛苦神色还未褪去，眼神却带着些费解的疑惑。
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黑色的眼眸似乎也浸染了酒色，显得湿漉漉的，整个人难得流露出符合年纪的稚嫩，也不说话，就这么疑惑又无辜地紧紧盯着尹千觞，透着些渴切，像是想要抓住这一点微渺的希望。
尹千觞被这眼神看得一愣，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伸手盖在陵越的发顶，硬生生把人脑袋往下压，陵越的下巴几乎都要戳到胸口了。
干笑了两声，尹千觞连忙收回手，作势在陵越脑袋上拍了怕。
往日里不苟言笑难以亲近的少年，如今坐在桌边乖乖巧巧，好脾气地任由他摆弄。
尹千觞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抚了抚陵越的黑发，柔声开口。
“你觉得他们吃了你弟弟，可是人和猪不同，你有看到你弟弟的头骨吗？或者手脚？”
陵越兀自思索了好一会儿，眼神里的疑惑几乎要凝成实质。然后他微微皱了眉，迟疑着慢慢地将头摆到左边又挪回来。
眼睛忽然一亮，陵越又摇了摇头，欢喜地笑了，眼睛都眯了起来。
“虎子他，没死？”
“哎，我也没这么肯定啊！”
尹千觞忙矫正陵越的话，脑子里想的却是——弟弟叫虎子，陵越小时候不会是叫狗子吧？
狗子，陵越，陵越，狗子？其实……想想……也挺有趣的。
师兄对尹千觞的话充耳不闻，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看过去的眼神里饱含控诉，还有那么点儿小委屈。
“你说了。”
“……”
陵越执着地看着尹千觞，尹千觞无奈地看回去。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还是尹千觞认输了。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
他挫败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扒拉了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顺手将额发尽数捋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
“大约十三岁，手臂上有烫伤留下的疤痕，因为家乡大旱离开，后又和哥哥走散的少年。我帮你留意。”
陵越满意地笑了，模样居然显得很可爱，弯起的嘴唇间露出两颗小虎牙。
尹千觞这是第一次见到陵越这么朝气蓬勃的模样，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明显醉的不轻的陵越似模似样地地一抱手，特别礼貌地哼哼了一声。
“多谢。”
模样却不像以前那样风姿绰约，慢吞吞的有些笨拙，显得憨态可掬。
“哎，客气，客气了啊！”
尹千觞忍了忍，几乎是立刻就顺从心意，伸长手臂将醉醺醺的陵越捞进了怀里好一顿揉搓。得寸进尺地揽着陵越的肩膀，尹千觞对着天上一抬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两客气什么。”
陵越不明所以，只是被尹千觞话里莫名的笑意感染，于是跟着傻乎乎地笑，脸颊上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目光在那酒窝上一扫，尹千觞心里痒痒的，只想伸手去戳一戳，可再一看陵越晕乎乎的模样，便是忍俊不禁，哈哈一笑后举起酒葫芦对他一比，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这是他失去记忆之后，最是愉快的一天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三十九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