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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江南见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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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碧琬以往读这些描绘江南的词句时,只能凭空去想象江南美景,并不解其中滋味,如今一路南下,走过繁花似锦的扬州,路过园林秀美的苏州,见识了金陵城的秦淮风韵,听过了杭州的吴侬软语,一路行来瞧着这江南风光,满城烟翠,娇声艳曲……不愧是让无数文人墨客大书笔墨,连梦里都念念不忘的江南风景。
“到地方了,下车吧。”
商队行来一路上便陆续将带着的各样货物交付完毕,到了金陵城关外公已将货钱工钱都清算完毕,将商队解散,这一趟活计算是完成了。
关外公为人豪爽厚道,手下的伙计都是用熟了的,这些伙计每年这么走上两三次商,这一年全家老少的花费就都有了,还能存上一笔以备不时之需。
商队解散,伙计们陆续离开之后,在身边的人还剩下的人不过就是舅舅、关外公、芸姨、甜杏儿连同几位叔叔伯伯,原来长长的车队,如今也只剩下两辆马车并几骑骏马。
碧琬心中有数,那些干活的伙计既散了,那留下的,便是真正的隐门中人了。原以为,接下来就可以跟着回隐门,没想到他们却是继续向东行,一路到了临海的一个小城里。
一行人停在一处客栈门前,掌柜眉开眼笑的迎出门来,指挥着小二帮他们搬运行礼,照顾马匹。这家客栈开在背街巷子里,平常生意一般,他们这些人不算少,还带着女眷,怎么看都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碧琬跟着商队从北到南这一路上看什么都新鲜,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吃穿玩用之物,之前的小包袱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箱子。
甜杏儿好容易帮着碧琬把箱子抬到房间里放好,待下到大堂时,只见大堂里已经开了两桌,正中一个大桌上关外公带着男人们正推杯换盏,旁侧一方小桌上,芸娘与另一位眼生的夫人正话着家常,见到碧琬和甜杏儿下楼,招手让她们过去。
“芸姨。”碧琬走下楼打了声招呼,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夫人,只见她三十多岁,黑胖身材,一副渔家打扮,却是感觉极为利落爽朗。
“这是周伯母。”
“周伯母好。”碧琬朝着周伯母福了一福。
“姑娘这通身的气派真是不凡,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可人儿。”周伯母说着从袖中摸出两个珍珠串儿,递给碧琬和甜杏儿一人一串儿。
“这是自家人出海采的珠子穿成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姑娘们拿着玩儿吧,只别嫌弃才好。”
“多谢伯母。”碧琬拿到手里便塞进袖中,转向芸姨看去,等着她介绍这位伯母的身份。
“你周伯母原本也算是我们的同门,之前还同你关外公一起走过商呢,身手了得,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侠女,后来嫁到此地,听说我们到了,专程过来看望的。”
“不过是会些手脚功夫罢了,还说什么侠女,怕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看伯母这通身气派,磊落大气,自有一番豪侠风范,让人心生敬仰。”
“这丫头小小年纪,倒是会说话,比我家那傻小子可强太多了。”周伯母说着,招呼碧琬和甜杏儿坐下,又招手让小二上菜,边吃边聊。
这一路上都是这般,男女虽分桌吃饭,却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也没有其他讲究。毕竟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出门在外,也顾不上那许多规矩。
碧琬这些天下来也都习以为常,看样子也不矫情,直接拉着甜杏儿坐下用膳。
席间细听芸姨同周伯母的对话,才知道他们为何会特意拐到这个小城来。
原来关外公的长女年轻时曾与关外公一起走南闯北,曾救下过一个在外游学的书生,两人相处下来生了情谊,便结为夫妻,那书生家中是此地的望族,婚后两口子便一同归家定居,侍奉双亲。
早年关外公走商时每每路过这小城,都会去看一看女儿外孙女,见女婿一家家风清正,夫妻和乐,也算放心,就连周伯母的姻缘,都是一次随着关外公来此探望师姐时结下的。
“都说好人不长命,谁能想到师姐当初身子那样好,结果生个孩子难产就没了,独独留下了黛姐儿,如今也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师姐在天有灵,只盼着能多保佑几分才是。”
碧琬在一旁听了半晌才明白,当初那位姨母嫁过来,刚开始几年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就是子嗣不丰,先头生了个女儿伤了身子,调养了好几年才怀上第二个孩子,可惜却难产而亡,母子俩一同去了,独留下一个小女儿在夫家。
先头关外公不放心,每年都会来瞧瞧外孙女,不过等了两年,女婿续弦另娶,便不好再总是登门拜访,渐渐就断了联系。又放心不下外孙女,便只能托同嫁来此地的周伯母时常照看着,遇上大事儿了通知一声。
这次就是接到了周伯母的通知,说是那家人给外孙女定好了亲事,再过几月便要出嫁了,才会特意趁着走商出来的功夫来看一看未来的外孙女婿,顺便添一份嫁妆,尽一份心意。
“算着日子才刚过十四,还未及笄,为何婚期这么赶,那家里还缺她一口饭不曾?”芸娘听着情况不觉直摇头,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谁家真疼女儿的也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赶着把女儿嫁出去。看看碧琬,还是嫁的皇家,听说之前钦天监选的婚期都是等着她及笄之后,怎么一个升斗小民又没有多少家业要继承,倒是比皇家娶妇还要急?
“听说是定亲的那家想让那位公子早些成家,此后才好专心立业一心求学,所以催着定下的日子。我也觉得不妥,就算再急也不至于几个月都等不了,只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周伯母摇了摇头,她也曾在城里托人打听过定亲那家人的情况,只知道是当地望族陈家的主枝三房,据说是家风清正,子弟争气,族中还出过不少官吏,其他也没听说什么大毛病,就算是想劝,也师出无名。
“只不知道这几年黛姐儿在家里过得怎么样了?”芸娘想了想,这婚都定下了,自然是盼着男方家里好,这打听不出来什么大毛病也算是好事。
“前些年,我还时不时把人接到家去小住几日,不过从两年前,她母亲专程给她请了个大官家放出来的教养嬷嬷教规矩,就再出不得门了,逢年过节的上门走动探望,就见那嬷嬷十分严厉,一动一卧都是规矩,说是连走路吃饭喝水都要拿尺子比着量才罢,只怕平常在家管得更严,只是女儿家学规矩也是好事儿,我们这些人粗枝大叶的,比不上人家书香门第,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周伯母家是这周边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夫妻俩都是豪爽能干之人,家中土地不多,就组了个渔队,每隔十天半月都要组织船队出海捕鱼,渐渐做出了名堂,捕来的鱼专供给周边数个县城的大酒楼里,每年赚的不算少,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是说起来不如书香门第的清贵罢了。
学规矩……芸娘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她是绣娘出身,幼时在绣坊学艺时,老板也曾找嬷嬷来教她们学规矩,毕竟她们大多时候做的都是官家勋贵们的生意,若是因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容易引祸上身。
芸娘原本也觉得世家大户书香门第的小姐们都是如此,行动之间仆婢环绕,一动一静自成风范,非数年精细教养不可得,只是这一路来,看着碧琬的做派,倒也不觉得真有那么要求严苛,更多的反而是骨子里的矜贵自持,气度卓然。
可想想碧琬本就是世间少有的离经叛道之人,江南这处文人汇聚,书香之家的教养许是比之京中勋贵家更为严格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芸娘略过这茬不提,却是转而话起其他的家常来。
到了晚间,送走了周伯母,甜杏儿到底是抑制不住心底的好奇问了出来,“姐姐以往在家中也是如此吗?”若真这般拘束着,那这些千金小姐们的生活大概也没外人看着的那么好,怪不得要逃婚呢。
“怎么可能?”碧琬摇摇头,她身为侯府嫡长女,就算没有被皇家选中做皇子妃,也是要嫁入门当户对的世家之中,为府里结下一门靠得住的姻亲。
世家联姻素来讲究的便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女儿嫁出去是为了维持两府的关系,是夫家与娘家联络的纽带桥梁,若是真把女儿都教成个说话做事,一行一动都要看着教养嬷嬷脸色的木偶人,嫁到夫家又能起个什么用处?
碧琬前世因命格之顾,老夫人对她寄予厚望,在规矩的教导便格外上心,也不曾像刚刚周伯母说得那般。今世再看,她以往交好或是接触过的其他世家女孩子们暂且不提,只看徐娇还有两位公主,哪一个能算得上是守规矩,可又有谁会在她们面前不识趣的提规矩二字?
说到底,规矩要懂,是为了出门与人交际时不会露怯,也为了在上位者面前知道分寸尊卑,免得犯了忌讳,惹来祸事还不自知,可是真按着所谓规矩去分毫不差的描画,却是舍本逐末,养出来的也不过是个被提着线往前走的偶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