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拾梦》月桂树下

20、灯会

　　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我们辞别了唐武德三年，进入了公元621年。“爆竹一声除旧岁”，我真心希望一切的不快和烦恼，都能消散在这爆竹燃起的烟雾当中。
　　这是我在大唐过的第一个春节，非常兴奋也很快活，但最让我期待的还是元宵节上西市的灯会，张灯时间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在这三天三夜，各官署都要停止办公，并取消这期间的宵禁，皇帝不仅自己微行逛街观灯，而且允许皇亲国戚及臣僚观灯。而且在这三夜，“敕许金吾驰禁，以看灯”，连平时执行夜禁的武装部队这三夜之中也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高枕无忧，观灯游乐了。三夜的驰禁，都市中的士民可尽情游乐，即使拥近宫城，御林军也不得干涉，能尽情领略夜色中长安城的瑰丽与神秘。
　　终于到了元宵节，好不容易等到用完晚膳，众人一散我赶紧回房，换了一身男装，头裹幞头、穿圆领、着高统皮靴，腰系革带，好一个翩翩公子，也让小莲扮成书僮的模样。我们让人备了两匹俊马，自古唐女都善骑，我也可以体会一把策马扬鞭的滋味了。
　　出了平康坊，我们径直朝西飞驰，来到西市，已是灯火通明，人头攢动，大街小巷也都挂满了灯，斗奇争胜，光明若昼。唐朝王维诗《奉和圣制十五夜燃灯（酉甫）宴应制》有云：“游人多昼日，明月让灯光。”在元宵节的晚上，数百名诗人竞相赋诗，其规模之大，其佳作之多，前代难以项背，这正是唐代灯节的雅致之处和文化氛围之所在。
　　灯市上还有各式杂耍技艺，只见一个汉子顶着百尺长竿，竿上顶着木山，让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在上面活动，惊险之极，围观的人群都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屏住呼吸抬头看着竿上的儿童。还有走绳索的艺人们，绳高数丈，横到百尺，走索的是一位妙龄少女，体态轻盈，从容如飞燕，令人叹为观止。卖灯笼的小店也有不少，根据灯笼的大小，大约在三到五文钱之间。
　　小莲和我一样第一次看到夜长安的热闹景象，我们俩都兴奋不已。我不禁想起了《大明宫词》里，少女时代的太平公主就是在元宵灯会上与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相遇的，从此开始了那段缠绵悱恻的凄美爱情故事。
　　当太平梨花带泪地寻找她的韦姐姐时，当她掀开他的面具时，在元宵节绚烂的灯火下，在满天浪漫的烟花下，他从容温柔的目光，让她惊慌失措的泪痕，凝结成花瓣上点点露珠。她爱他，他不知道自己爱她，因为他永远无法忘记因她而死的慧娘；他需要恨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她，他无法面对自己感情的游移和对慧娘的背叛，于是长剑刺入他的胸膛，他用鲜血告慰慧娘，用死来忘却那无法解脱的爱……
　　元宵节总是能让人邂逅浪漫的爱情，我看着茫茫苍穹，满天的星辰如明眸微波在诉说，即使站在这热闹非凡的街上，那寂寞的滋味总能划过长空，落在我的心上。
　　身旁的小莲已经习惯了我的神游，每每此时她都会安静地等待我的思绪回来，我真心感动于她的这份善意。
　　我们牵着马在街上走了一两个时辰，感到又累又渴，不远处有一个酒楼，位于西市正中，匾上三个大字“醉仙楼”。可以看到坐在里面的客人笑声朗朗，斛筹交错，而且从宽敞的窗廊看出来，集市上的热闹景象也能尽收眼底。我俩不约而同地向醉仙楼走过去，刚到门口就有殷勤的童仆过来牵马，我给了他三文赏钱，他就高兴地把我们的马牵到了马厩，好生地饮马喂草。
　　店小二把我们引到靠窗的一张小桌，我点了一碟花生，两个胡饼，一盘桃干，再要了一壶漆黑发亮的龙膏酒，这种酒的口味与中原的黄、白酒截然不同。端着如同翡翠夜光杯般的酒杯，盛满泛着宝石光泽的西域美酒，看着美艳的胡姬，大嚼胡饼，真有“人生得意需尽欢”的滋味。环顾四周，没看到一个女眷，到是各位少爷公子已是喝得东倒西歪，身旁有美艳的胡姬陪酒，更是醉得不象样子，幸亏今天换了男装，不然也进不得这酒楼。
　　虽然夜已渐深，火烛映照下的西市依然人流攒动，我倚着身后的窗槛，觉得恍如隔世。随着一声箜篌的轻响，不知何时，一位清丽少女伫立在一群身着华丽服饰公子的桌前，她身后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翁轻轻拨弦，只听那女子轻启歌喉唱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干净清澈的歌声，婉转动听的旋律，如潺潺流水，这个的女子用她的悦耳歌喉于刹那间还原大唐一个最美的注脚。一曲唱罢，博得满堂喝彩，女子盈盈俯下身来行礼，在这喧闹的酒楼，充斥着笑声说话声，混杂着胡姬脂粉的香气、美酒的醇香、羊肉的膻腥，更显得女孩的娇羞与柔弱如出水芙蓉。
　　正在这时，圆桌上首的一个矮胖子站起身来，只见他满脸通红，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地向姑娘走了过去。我旁边一桌的客人轻声说：“是王福家的公子，这小娘子今晚遇到他可要惨了。”
　　我微微侧身问旁边这位说话的公子：“王福是谁？”
　　他吃惊地看着我，不屑地说：“公子一定是外地人吧，王福王老爷可是长安城里最大的富商，连皇帝也要让他王家三分。今天这位爷又是王家唯一的男丁，王老爷娶了十几房夫人，没一个能生养的，大夫人生了这位爷就辞世了，所以这位公子可是王家的太上皇，谁都要依着顺着，他仗着家世可没少做荒唐事。”
　　听了这话我心里也不免为那女孩子担忧。
　　果然，他走过去一把拉住姑娘的手，把几两银子放在姑娘手里说：“这是赏钱，唱得不错，快亲亲爷这里。”说着用带满宝石戒指的手指了指他泛着油光的胖脸说：“爷就赏你一百两。”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众人听了都睁大了眼，一副不可思异的样子，那姑娘吓得不知可何是好，一个劲地往老翁的身后躲。
　　老翁走上前挡住王公子，鞠了一躬，说：“小女本是一个卖唱的丫头，怎敢玷污了少爷的金面。”王公子哪里听得了这些，他一把想把老人推开，可老人使劲挡在姑娘前面，王公子一时气极抬腿就踢向老人，老人捂住肚子坐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那姑娘吓得哭出声来，急忙蹲下身扶老人，嘴里喊着：“爹爹，你怎么了？爹爹，你疼吗？”王公子又蹭上前来想拉这位姑娘。
　　这可是我在大唐看到的最烂的一幕，这种欺男霸女的场景居然能真实再现于我的眼前，我“噌”得一声站起身来，想都没想就大喊一声：“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