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四章 ...


  •   风调雨顺终不是年年都能盼来的,江南富饶,却抵不过上天的灾难。江水泛滥,即便修着堤坝仍挡不住不断上升的水势,而西南干旱,水断的挖地十里都不会有半点痕迹。这些陆陆续续传来的灾情以及战争所带来的消耗,着实能让都城的官员个个面色不佳,而圣上的一纸圣意,与民同苦,便将大大小小的上百京官的俸禄生生扣除一半,更是让官员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些时而传来的消息,偶尔是云岩,偶尔是泊宜,偶尔是我与逐渐熟稔的替我打理些杂事的小宦官中套的。虽说我一人独居,闭目耳塞,可消息却总是不曾断绝。泊宜有意让我知晓时事,我知他是一直坚持着希望我能入仕,而云岩,我就不怎么明白了。若说只是为了让我知道些信息而不至于对局势完全不了解,这又是否做的过头了些。作为一个优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却如今都知道了,还得谨慎的组织语言应对云岩的问答。对于云岩,我一直不能如对泊宜那般坦然,也许是性格,利益和立场导致的。
      而那位自称是云的男子,自仲秋后相遇,便频繁的出入在我这方小院中。来来去去,走的都是与第一次相同的路线。很可笑,一个数番在我眼皮底下进出禁宫的男人,一个能这样泰然的坐着而不担心被发现的人,一个喜欢称自己是云的人,我若还猜不出他是谁,我若还信得他编造谎言,我也妄为活了这许多年。
      但也正因为我猜到了他的身份,使得我却又不得不由着他那半真半假的谎言下去。
      “试试这琴,我让工匠用朱砂弥补了琴身的缝隙,重新上了遍漆,雁足、岳山改成红木,徽位改成白玉,琴轸改成紫檀,音色好极了!”他将琴放在石桌上,不舍的抚摸着琴弦,补充到,“那匠人因为这朱砂,修这琴,手烂了足足两月有余。不过琴本身的质地不错,也算值得。”
      观这琴,早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血红的颜色,斑斑点点的洒落在琴面上,让我想起了曾经见过的湘妃竹,那是斑斑泪痕所洒,而这却如点点血迹所染,想到血迹,我一晃而过的又是当年那秦家兄弟的事情。曾经有段时间,每每午夜梦醒,惊惧的都是那满眼的血红,秦钰那冰冷而死寂的眼神,总是挥之不去。而如今,本以为淡忘的记忆,却被这人拿来的琴再次唤醒。脸色固然有些苍白,但心境却缓缓平和下来,我勉强一笑,轻轻抚上琴弦。
      “我有些急事,先走了。下次来时,记得弹一曲给我听听啊。”他倏然站起,话一说完便看似匆忙的翻墙而过。
      我讶然,抬头时已看不见他的表情,究竟是何原因,让他在看似闲暇时突然匆忙离去。
      未及多想,我眼角便瞥到一月牙衣衫的男子轻健的走来。
      是他!我诧异万分的站起。
      脑子里迅速闪过几许念头,刚刚那人离开,与现在这人到来,绝不该是巧合,而这又说明了什么,那人虽有练武,却并非可能有百丈外的脚步听音辨位的本领,那人来这里应该不是一个人吧,以他的身份,如何会一个人出现在别人面前,暗地里多少会有保护之人吧。而这保护的人必然在我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将这里附近的动静一一勘察仔细,所以他的到来才不会让任何其他人知晓。而匆忙离开,显然是意料之外的知道现在这人的到来。
      想到这些,这人已经走到离我三步之遥了。他神色平静却有些疲倦,没有着官服,那便不是公事吧。可若说私事,我和他不该有什么可谈的。
      现在的我已经能冷静的看待他了,时间真的是磨平人烦躁的好东西,以前曾经有的憎恨、怨念、痛恶,到如今也只是一些排斥和淡淡的厌倦。琴是好东西,这些年常弹,抚平了我许多煞气,而当年的种种,我如今遗憾的最多的还是自己当年的不懂事,周全两字,当年终究是没有学会。
      我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行礼而是直接问道,“陆大人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陆尔看了看石桌上的两杯茶,水还略热,他状似不经意的扫了眼四周,才点点头,坐下来,道,“你也坐下吧,我有些事要和你谈谈。”
      我也不做解释。他是知道刚刚有人来过,却不曾看见,而我这儿通往外界只有他走来的一条路,才会以为人也许还在附近,只是不想让他看见吧。
      陆尔沉思了会儿,才徐徐开口,“今年天灾,粮食减产,饥民无数,朝廷虽然已经发放赈粮,但人心恐慌,着实需要些抚平民心的事情发生。”
      这是何意?我有些琢磨不透陆尔前来的意思了。
      “户部、工部各有所忙,而礼部也被知会准备祭祀。祭祀在正月举行,对于朝廷来说十分重要。”
      和我谈这些是不是有些奇怪,难道要我也去,想想便觉不可能,我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宫中熟知祭祀的人虽多,但前些日子被陆续分派到各地举行小型的祭祀以安抚民情,而圣上今大朝又宣布宫中也要举行,你是懂这些的,难道不应该尽自己的这份力?”
      愣住,我缓缓反应过来他的话,真要我参加!我不是已经除名了么。
      我将这话问出口,他却不以为然的说,“那么多年前的事,不会有人记得的。更何况,如今有谁会去查名册来确认。只要礼部下面的人手沉默,上面根本不会清楚谁是谁。”
      “你难道也不记得当年的事?宫中又真的如你说的那般糊涂,若是如此,宫中漏洞何其多,怎就没一场危机。”我还是忍不住讽刺,对于自己,我也许能够遗忘,对于师门,我也许只是愧疚,但是对于朋友的,我却总没有那么放的下。
      他一愣,垂下眼,慢而轻的说,“若说当年那场风波,并非我所指使,你可相信。”
      ※※※
      一个人的习性总不是随意便能改变的,陆尔离去时我听着他的脚步,依旧是习惯的放轻直至无声,那么我是否可以说,他做事的习惯依旧是干脆利落,而那场凸显奇怪的风波并非出于他之手?
      若是这样,有很多事情便能说通,但是,他当时开口是否是以为躲藏于暗处的是泊宜而故意解释的呢?他要拉我到明处,对他有何好处?若是一切顺利,有他一份功劳,但若出了丁点差错,他又是何必呢?况且我非心向于他,若故意出些岔子,他就放得下心?
      但是不管他怎么想,这张作为准备祭祀人员的报道文件却是实实在在的在我手上了。时间紧迫,闲散的日子终于该收一收了。
      有好多年不曾出去,不过我并不担心。日日年年,宫廷的一切总是一成不变的继续着。我走过长长的小道,来到前廷。
      我只留了张纸说明有事离开,却还没来得及告诉云岩和泊宜原因,不过这本就该是我自己份内的事,思及此,便也不再多虑。
      按陆尔给我的文件上说明,我先要去东门附近凭这文件换取出宫的令牌,然后去东门直街的礼部报道。
      东门直街,从宫中东门开始一直延伸到城门,很有名气的一条街,尚书省所辖六部都在这条街靠皇宫这段上,于是这半段也别称六部街。而另半段,合着南北走向的东市街,一起构成了东市。都城里唯一的清水河从西面过西市,弯曲绕道唯一的夜市——南市,然后从南向北穿过东市,最后再分流部分充当了护城河,便悠扬的向东奔海而去。
      礼部,正在这清水河旁。
      踏进礼部的大门,我随着一小厮向正堂走去。陆尔给我的文件里并没有署名道姓,而从他暗含的意思里,我估计不用伶俜这个名字也许会更便宜行事。
      引我进了正堂,那小厮便悄声退下了。
      正堂有些空旷,器物不是很多,却俨然是严谨之势,早就听闻礼部尚书是严肃谨慎之人,想来不假。
      那正中坐着的着紫色官服的应该就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郭桓。观其面容,不苟言笑,方正的脸略常人黑些,瘦削的身子被宽松的官袍裹着,更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了几分。记得郭桓今年应该是四十又九,而乍眼所瞧,却如花甲之年。
      礼部是个地位特殊的部门,虽不是实权所握,却影响着上至君王百官,下至平民百姓的一切生活,礼部所辖有四司,分别为礼部、祠部、膳部、主客,而祭祀主要由祠部操办,礼部辅助。陆尔虽为礼部员外郎,但我若参与,顶头上司就并非是他,这多少舒服一点。
      郭桓从我进来时就未曾抬过头,一直批阅着文件。我只静默的站在堂下,等待着他的提问。而我又在思索着,如何应对他问到而我不便回答的问题。
      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解决完案上的文件,抬起头来,神色依旧平静的不似活人。
      “你是因为正月祭祀而来吗?”他沙哑的声音像多年未曾用过的齿轮,生涩的刺耳。
      “是,大人。”我恭敬的回答。
      “那你来说一下礼的功用。”他毫无表情,而我知道他这是在考我了。
      “礼器,是故大备。大备,盛德也。礼释回,增美质,措则正,施则行。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故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故君子有礼,则外谐而内无怨,故物无不怀仁,鬼神飨德。”我顿了顿,复又续说,“故治国不以礼,犹无耜而耕也;为礼不本于义,犹耕而弗种也;为义而不讲之以学,犹种而弗耨也;讲之于学而不合之以仁,犹耨而弗获也;合之以仁而不安之以乐,犹获而弗食也;安之以乐而不达于顺,犹食而弗肥也。”
      “那如此所言,正月祭礼当如何?”
      “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烝。礿、禘,阳义也;尝、烝,阴义也。禘者,阳之盛也;尝者,阴之盛也。故曰:‘莫重于禘、尝’。而今危难之际,当便宜从事。礿,乃阳也,故能驱秋冬之阴。天子正阳之气,以春祭而礼,正能化解此时天灾之难。”
      他依旧是那副表情,丝毫未变,“你叫什么名字?是宫中还是民间所来?”
      “在下司伶,身在宫中。”
      “司伶?”他沉吟片刻,“你跟我来。”
      问话似乎已经结束,既没牵扯到陆尔,又没追问我是何身份。我落后他一步走向侧厅。
      里面有个三十左右的官员见郭桓来到,连忙放下笔起身迎接。实在是礼部啊,对于礼节如此看重。
      “他是祠部郎中冯彦。正忙于冬至祭礼,以及正月祭祀。”郭桓又看向冯彦,对他说道,“这位是司伶,正月祭祀就由他做你副手。”
      “是,大人。”他毫无异议的应下。而我诧异非常,郎中的副手便是员外郎,那岂不是与陆尔平起平坐,虽不算正式拥有官职,但在祭祀准备期间,是实实在在拥有些权力的,这也太草率了吧。
      “司伶,务必圆满的协助完成祭祀典礼,结束后,必有恩赐。”他留下这句话便自顾自的走了。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本以为是小人物一个,帮帮忙的,怎会突然变成协助完成大典了,这副手的身份不是那么好用的啊。
      ——————
      参照《礼记•礼运》《礼记•礼器》《礼记•祭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