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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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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凄凉不可闻。
记忆里,这是第二次看到慕容晓如此激动失态。
第一次是初相见时,那年,向腾独衣七岁。那年,母亲燕国长公主刚刚抑郁而终,那个被捧在手心里予取予求的天之娇女用尽所有力气来经营她的爱情,却仍在父亲冼空临敬而不爱的疏远中全军覆没,有这么个只为情存活的母亲,向腾独衣已经习惯了被当作仅为引起父亲关注而存在的工具,那一年,中原的皇帝怜惜胞妹唯一的子嗣,将他从鞑靼草原接到了繁华的都城。
皇宫带着它理所当然的压抑与冷漠折磨着自由生活于长天阔地的向腾独衣。这个七岁的孩子渐渐变得爱将自己藏起来,矛盾地渴望着有人能把自己找到。再渐渐地,绝望了他把原来的游戏变成了习惯,皇宫里所有隐蔽的角落都城了他藏身的好地方。
那一天,正是月光如水水如天的日子。向腾独衣藏在了一栋坐落在“记忘川”湖畔已荒废的破落宫室里。这里据说是一位死得凄惨的嫔妃的故居,至今仍仿佛能听见她不甘的哀鸣,几乎没人敢靠近。他在落满灰尘的屏风后面拣了个还算舒服的位置,准备打发掉这一夜。
入秋霜降,气候已经转凉,半夜被冻醒正准备找点东西御寒,忽然听到皇上的贴身太监何公公那独特的阴柔嗓音:“唉呦,我的太子爷,这可是万岁的口谕,您就别再为难小的拉~~~~~”
“太子”向腾独衣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串赞誉,“凛凛焉,浩浩焉,其与琨玉秋霜比质可也。”这个年仅九岁就让天下人交口称赞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向腾独衣好奇地从屏风的破裂处向门外望去。
一柄卷着烈焰的长剑划过停机,剑锋处便是跳跃滚动着的磷光,吞吐舞动之际,妖异的路线,诡谲的机巧,像死神的欢舞一样飘动,剑光遮蔽了水面上铺洒的月光,那神采仿佛午夜江面上晃起的骄阳一般令人不敢仰视,那光华便如阳光一般炽热奔放,那必挡的意志与决心竟像宏伟的自然力一般彻底坚定,顷刻间地上已经躺倒了一片,“离开,立刻!”
向腾独衣顺着剑锋望去,黄火青烟之间,灿烂湮灭之间,看见了那个孩子的笑脸,尽管是孩子,尽管是笑着,却仿佛有种刀剑淬火般的凛冽,沁人心扉的尊贵,眸光间流转着睥睨一切又爱恋一切的难以言喻的神情。
何公公和一堆搬着柴火的仆役尴尬地顿在那里,脸一阵红一阵白:“殿下,这,这是万岁爷的~~”“离开,立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清冷的话语里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道灯河逶迤而来,虽人数众多却毫无杂音,来人显然颇为着急,诺大的阵势竟无一顶轿子。何公公面容发白,似是预知了什么灾难,颓然跪了下来,顿时乌鸦鸦地跪了一地。
只有太子没有动作,只是手中的七尺宝剑抵在了地上,复杂的神色闪现,竟似一下子倦了起来。
灯河在门前分流成两段,簇拥出一位牵着童子的宫装丽人。被凤冠的九重珠帘遮住的她看不清楚容颜,只能感觉到那穿帘而来的目光竟是心如止水的从容坚定和一览无余的凌厉暗阗。是了,原来是与皇帝并称“二圣”的昭阳殿武烈后,也只有她能有这般灵通的耳目和压制四方的龙性。那紧紧拽着她衣角的应该是明王慕容夜,神情自若,秀窄丹凤眼睛,神光敛含,似有无底之深,乌黑茭白里直透出钢蓝来,清冷入骨,颇有乃兄之韵。
皇后轻移莲步至何公公面前,柔声道:“算来公公在本宫面前都十年了,本宫待你如何啊?”何公公浑身颤抖泣不成声:“自是皇恩浩荡,纵万死亦不足为报。”皇后轻笑:“很好,那你就一死为报吧。”
早有侍卫奔出来堵住何公公的嘴,将他和石头绑在一起仍进了“记忘川”。
皇后淡淡道; “何公公私传圣命妄图焚烧太子寝宫,实数十恶不赦,已被本宫依律处置,诸位当引以为戒。”
向腾独衣看得遍体生寒,早听说太子是武烈后的逆鳞,触之必死,没想到竟是如此~`。再看慕容夜似乎是木雕般一动不动,只是眼里的火花霹雳啪啦像是要燃烧起来。
武烈后掀起了凤冠珠帘,登时一脸千娇百媚的鲜妍呈现,秀若飞云,娟如新月,秀逸之气不可名状,那发自内心的笑意竟如花之初胎摄人心魄。她快步走向仍倚剑而立面色悲凄的太子,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也不顾地上尘土,径自蹲了下来将他一把抱了个满怀,心疼道:“我儿,什么事值得你亲自执剑?日后若有人敢让你吩咐两次,立刻着人沉湖!你是太子别说着皇宫就是这天下你想去哪就去哪,你在哪哪就是东宫,谁敢动你?”
慕容晓沉默半晌迟疑地伸手拥住了皇后的肩膀道:“谢谢您,母后 。”皇后的身体剧震,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早点休息吧,天气凉了,注意身体。”
皇后像是掩饰什么匆匆离去,慕容夜紧紧地攥着她的裙摆,只在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一眼如同草原上失去了母亲的狼崽般蓄满了不甘与仇恨,看得向腾独衣打了个哆嗦。慕容晓也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跌跌撞撞地奔进殿内把残破的抓桌椅撞得东倒西歪。最后一屁股坐在梳妆的铜镜前,他的手颤抖着迟疑着轻轻抚上脸颊,泪如雨下:“娘,都说我象您,都说我象您~~~~~~”向腾独衣被他勾起了伤心事,也忍不住啜泣起来。“砰”屏风从中间裂开,两对眼睛轻易地撞在了一起。慕容晓打量了他一番,释然地向他伸出手:“是燕国姑姑的儿子吗?”
那一夜,两个人是如此沉默地度过了一夜,以至于向腾独衣只能想起慕容晓的一句话“原来,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从那天起,他们就很自然地走在了一起。慕容晓是内敛的,他通常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地做事,不干涉也不阻止,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可以去说去做,可是他的体贴是深不透骨的,像很冷的天,冰面下的暖流。当一个人面对人群什么都不说的时候,被误解的概率远远大于被理解,因此相对于慕容夜的璀璨夺目纵横捭阖,他似乎暗淡许多。只有不多的几个人才知道,慕容晓,尽管他从不锋芒毕露,但他却有着随时可以毕露的锋芒,他不争只是因为他不屑,不屑这九五至尊的富贵。也是,像他这种人属山水,心属自然的人像优美平静的湖水,只有走近它,才知道这水有多么深多么美。那是过去得慕容晓现在的慕容晓已经变了,如同苏醒的狮子,慢慢释放他的王者霸气。
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阕点绛唇竟让自初见面以后一直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慕容晓失态至此?向腾独衣好奇心大炽,只是自己回来尚未宣扬开,因此只得远远地吊着跟去。
来到“不系之舟”门前的慕容晓竟然有些害怕,他习惯了将任何事想成最坏情况,然后就能以感受快乐之心去发现原来事情尚未如此糟糕,可是有一件始终不敢去想,那就是失去她,慕容晓永远永远也做不好失去她的准备。
这一脚踏出,你我究竟有缘抑或无缘?
若说有缘,三尺深雪,一夜月光,怎么就此天各一边?若说有缘无缘间,梵音敲断,倚遍阑干,废了你我二十年?
这“不系之舟”是湖上石舫,半塘新荷半塘波光。月光恣意泼洒近来,勾勒出剪影。仿若吸尽了西洋与会的金发不绾不系柔顺地在身后流淌,月白底飞着橘红色火鹤的宫廷长裙下露出一对仿若大理石雕成的玉足,裸露出的优美锁骨后别出心裁地覆盖着两片薄如蝉翼的天使羽翼。暖兰色双眼灿亮而遥远,令人联想起千峰无人时凝望山下灯火缥缈的繁华。
“晚安,亲爱的王子殿下,希望我的拜访没有打扰您的休息。”
慕容晓眼里的火光瞬间暗淡,瞬间又恢复了常态,亲而难犯,清冽透彻。平静地道:“公主客气了,希望我的礼仪合乎您的希望。”
黛玉迅雷不及掩耳地拉住他的手,感觉到那里正不断地伸出献血,几乎掉下泪来:“晓,要掩饰见到我时的真实心情对你而言真的是这么残忍的的事情吗?”低头抽出腰带,掰开他陷进肉里的指甲,细细地裹上:“王子殿下,您能答应我,以后这只手再也不牵其他公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