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记》狐添棋

66、不再相思

　　不再相思

　　他的眼中燃起灯火，我亦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可惜的是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景象就模糊了起来，渐渐地起了雾，将他和我隔绝开来。
　　恍惚中我看见地府的招魂幡缓缓落到华清面前，艳鬼的声音轻忽响起，她说：“人世瞬息，轮回有道，你的阳寿已尽了。”
　　我站在他们身旁，可星魂微弱，再也无法让我融入进去。
　　艳鬼就要带他走了，可他并不惊恐，似乎已经预料到，连说话的口吻都很平和，他道：“刚才有位朋友来看了我，你能帮我看看，他还在吗？”
　　艳鬼扫了一眼殿内，声音清冷地回道：“这里从未有过旁人的气息。”
　　他听后默然了会，像是自言自语地道：“看来又是梦……”
　　艳鬼看了他半晌，并未着急带他走，忽然就道：“你还有什么余愿未了。”
　　他道：“余愿……我只是怕他回来时找不到我……罢了，还是别回来了。”随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也和景象一样飘忽了起来，他道，“看来以后就不用将窗都开着了……”接着这些景象就在我眼前彻底消散，最后只听到艳鬼的一句话。
　　她说：“窗是关着的。”
　　……
　　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我站我们相遇的那棵树下，看着他最后的星魂在我手中化成一片青叶，随后枯去成灰，一点一点地在指缝间流走了。从此之后这个世间就真的再也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真真正正地消散干净了。接着我便坐在树下，从最初和他相遇的时候开始一一地回想。
　　以前我总是和他说这人世间有好多好多的乐活事，他认真地听着，想去瞧却不能去瞧。他说他也想去看看，同我一起。可那一堵堵宫墙足足困了他一生，困得他一身烦扰，时时刻刻都不曾安歇。
　　他的前生走不出去，说来也只不过是几堵宫墙所致，虽然离不开，可到底还有我陪着他。他的所烦所扰，所欲所求，至少也有我能明白。那后半生呢？依然是困，只是这困牢中没了我，于是连心都凝住，不能跳动。
　　我从朝京离开后，总想着他等着我的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二十年，凡人的二十年是什么样的呢，很长吗？他会像我一样一日一日地数着西落，又一日一日地看着月升吗？二十年，二十年的等待是什么感觉呢，很苦吗？他会不会和小时候一样，寻不到我时就跑到那树下等着我来呢？
　　其实原本在看镜子之前我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可看了太多遍之后，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我以前答应过他，我告诉他，他若不能来找我，那就由我去寻他。可我失了约，没让他等到我，而他没有之后，也无人去追究我的失约。我和他之间的联系被截断得彻底，再无后续。往后的我也还是同以前一样游荡在人间里，可总是游着游着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世间的一切变得无所适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从中得出些趣味来。
　　他不在，好像整个天地都茫茫然然，没有一处是我的归处。
　　我活了有多久？快千年了吧。
　　往回想想，这千年之中又有什么事是磨灭不去的呢？
　　明明这世上的事都能随着年岁瓦解消散，可为什么轮到他就偏偏不行了呢？
　　我想我同他的缘分有是有的，只是很短，如今到了头，该过去的就应该过去。
　　我想我得找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没有他，也想不起他。于是之后就游遍了人间天地，也走过了广阔的蛮荒之境，去到无边无际的沙海里沉沉浮浮。可等到将这些地方都一一走遍，却仍旧寻不到一处可以不用想他的地方。
　　我想既然现世里无处安身，就去了镜里将自己窝身于一座小小的塔中。兴许到最后，我只能给自己寻一座孤塔，在这孤塔里没有人陪我讲故事，里头有着天长地久的寂寞，既无人能懂也无人能知，只好自己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