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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诚之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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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之信者,言之诺也。
微风吹佛,耀眼的阳光照在身上,为这银装素裹的天地披上了一层金色披风,迷人中祥和。
家家户户都开门做生意,其中夹杂着说话的声音。“哎,这杂货店的书生真大方,今早来我这儿买面条葱饼,都没有要零钱。”说话的是小巷里在浮川舍左边的卖着面条的赵大娘。
浮川舍是正对着遥远看不见头的街头,左右两边都是一条街的小店铺。可以说,浮川舍的位置就是小巷长街的尾部,最后的终结。
绣衣服的裁缝马大娘用银针搔了搔头皮,“还真是。刚刚我还看见瑰酒那小丫头提着一大堆灯节用的东西。那个小脸啊,别提多高兴了。”
“是呀,这花灯节的节目已经很多年不曾开过了,好不容易今年圣上开恩,准许了一年一度,可不得往疯了玩啊。”说话的是附近的神算子宋老六。
“哎,好久不开这样的庆典,都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了。那杀千刀的帝王,凭啥不让咱们有自己的休息。真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陶英是个壮实汉子,很年轻,说话没个准头,竟然把那个忌讳的人提了出来。赵大娘赶紧打断他,“小陶,不该说的话别说,今晚就是花灯节了,别给自己找不自在。”说完,还往四周看了看。
陶英点了点头,可那脸上的愤恨和厌恶的表情充分的表达了他对这个前任帝王的恨和不满。
对前任帝王不满的,当然也包括赵大娘他们,更包括这天下百姓。
因为,在陶英提到前任帝王后,空气都凝固了般。可见这个前任帝王是多么的不得民心,多么的不受欢迎。
“好了,要来生意了,都去照看吧。”
“好的,晚上花灯节见啊。”
“恩。”
纷纷忙于生意的众人,并不知道在一条偏僻的小角落里,有一个人将他们的话全部听了进去。
“绿芜墙绕青苔院,中庭回淡芭蕉卷。额...”今晚就要迎来花灯节了,浮川舍里的众人也是十分的期待。这不,瑰酒一边念着诗,一边做着花灯。
“素无啊,后面两句是什么来着?”
看着高兴的瑰酒,素无和魅采顿时怒火烧尽。
原来先生答应是有条件的,在去花灯钱,将浮川舍里里外外都大扫除一遍。瑰酒一听这话,非常有骨气的答应了下来。然后,倒霉的就是他们两个人。真是够悲催的了。为毛线啊,为啥是我们啊!有本事让虚离去啊。哦,虚离一天到晚的不见踪影,找不着。
素无揉了揉干了一天活,发酸的腰,有气无力道,“蝴蝶上阶飞,烘帘自在垂。”别说这诗还挺应景。唯一不同的是天气。
瑰酒将做好的花灯收集起来,见他们两个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心下好笑,但口中仍是赞美,“不愧是书生,读万卷书对素无来说很简单的啊。可惜行万里路,啧啧......你的体力跟不上啊。包括采儿。”
两人一听,火顿时又上来了,“不要小看人,这点活保证晚饭前干完。”说完不再搭理还要煽风点火的瑰酒,加快速度大扫除。
太好激了。看着干活飞速的两人,瑰酒心中咋舌。
“请问.......”猛地一听到声音,瑰酒回头,随即有些失神。
站在门口的女子见她猛地回头,反倒给自己吓了一跳。右手紧紧的扣着门框,好久才呼出一口气。
“请问,这里收古物不?”声音糯糯的,但是很沧桑。
瑰酒揉了揉眼睛,看着这类似乞丐装的女子,真没看出是个妹子。
回过神,连忙将女子请进屋,“收。浮川舍是杂货铺,什么都收。来,快请坐,喝点什么?”别看瑰酒才十二多岁,人家的真实年岁说出来吓死你哟。
正在打扫的素无和魅采两人相视一眼:为啥她这么勤快?看了一眼身旁受宠若惊的乞丐女,两人将之推为:同向相吸。
“来,没有关系的。你这样站着,我们没有办法交易啊。”拉着乞丐女坐了下来,“姑娘莫怕,我们这里正在大扫除,多少有些灰尘,望你不要介意。”乞丐女摇头,四处看看后,将头低的很低。
“姑娘,你是要交易什么?我们的浮川舍什么都收的,所以不必过于担心啊。”瑰酒观察到女子的不安,但人家不说,自己也不好问,只好将自己弄的更加微笑。
“姑娘,你是店主吗?能做主?”乞丐女直言,叫准备说话的瑰酒顿时失去了语言。
就在两人无言时,从内屋传来一人的声音。
“酒儿,你先带这位姑娘去洗漱一番,然后将其带至“泣云”。我随后就来。”瑰酒点头,请乞丐女随自己离开。
“刚刚说话的人是我们的老板,一般我们都叫他先生。”女子愣了下,跟上前去。“一会由先生接待你,有什么话可以跟先生说。”将女子带至洗漱房后,瑰酒侧身让其通过。
“...你很坚强。最后,希望我们会谈成一笔好买卖。”关上门,瑰酒转身离开。...“哎,对了,新的衣服我去给你买来,至于钱嘛,若是姑娘一会交易的东西高于衣服钱那我就不收了。姑娘可以多泡会,时间还很长。”瑰酒的声音远去,乞丐女这才放了心下来。
但随即慌乱不安的表情撤下,随之而来的却是满脸苦意。
坚强?是的,现在的她,也只剩下坚强了。哪怕是伪装的坚强。
正在洗漱的乞丐女,安静的将自己暂时安放在水里,平静着奔波许久的身心,忽然听见身侧响起了木头扭转的声音,忽的睁开双眼。
“姑娘不必惊慌,那木盘上面是衣服,换好后我们就可以去见先生了。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瑰酒的声音在门外,而那下来的东西也确实是衣服。竟是如此的送衣服法,倒是第一次见呢。
泣云,是先生接待客人时准备的小雅堂。四周除了鸟林人烟,草木青翠,假山水亭外,便是分布广大的院中水流了。叮叮咚咚的泉水,似是有人在敲打一样,动听迷人。
端情思多情,渡情念无情。散如鸳鸯末,碧落泪长宫。
“先生,人带到了。”瑰酒带着女子来到了泣云。
女子在瑰酒身后,被这的布景惊艳了一番,但也仅仅是匆匆的看了眼后,便低下头去。
“恩,酒儿,你先下去吧。”先生煮着茶,将夜雪香点燃,抬手请女子落座。
女子知道这家店不简单,也不再多说什么,安静的坐下。
先生将茶放在女子的面前,轻声说道,“来到本店,只有一个规矩,说出前因后果。哪怕是只有一方说出,那么,这场交易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女子低头,随后点头。
先生喝着茶,“那么,请讲吧。秀儿姑娘。”
花灯节,夜幕降临,各家各户上互相连接着红线,并在红线上系着各式花灯。偶尔有放鞭炮的,但更多的则是做花诗,游花船,赏花灯了。
瑰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帝都了,虽然是冬天,看她同样是第一次见到冬天里的花灯节,依然乐的嘴都合不拢,包括那双忙的不亦乐乎的双手。魅采皱眉苦着脸道,“酒姑娘,酒大娘,酒娘娘的祖宗啊,这一路走来,您老买的东西也忒多了点吧。不能什么都买啊,工资钱都花的没有了好吗。还有啊,这些东西你让素无和虚离拿不行吗?我好累啊.......”
正拿着一盏金鱼灯的瑰酒回头,满脸冰霜,“谁让你弄坏我辛苦做好的花灯了。作为惩罚,这些东西你给我拎到游花船的时候。”转头就走,不理魅采的哀嚎。
相对瑰酒的兴高采烈,魅采的苦逼无奈,虚离和素无两个大人的花灯节却也是热火朝天。当然,素无在热火朝天,虚离则是冷若寒冰。
可饶是如此,虚离和素无的身边也是“人才济济”。
“哇!这是哪家的俊才子啊,好生眼熟啊.......”围绕在两人身边的都是一大群大胆而妩媚的女子。
“啧!这小脸,温柔白皙,深处也不似一般书生孱弱,甚至还有些许的肌肉,哎呦,真是迷死个人哟。”一女子围着素无转,胭脂味道涌入素无鼻子中,很给面子的打了个喷嚏。
“这位虽左脸戴着半截面具,双目闭合,一身黑衣仿佛与夜色融合,却也是久见的闷骚小相公。”手指抚摸着虚离,口随着视线一点一点的移动。
“是啊,要不是新皇重新召开了一年一度的节日,这等绝色男子怕是要无声无息的错过了。”
“新皇仁德,看不得我们老百姓受苦,便重新召开了节日,让我们可以尽情休息一番,真是收复民心的绝好机会.......”
“多情却似总无情,猜一字。”
素无满脸无奈的望着手中的花谜,从其脸上就可以看出这定是某个姑娘趁人多的时候,塞进他手里的。
摇头,素无将花谜放在一边,快速闪人了。
躲着众多美人的纠缠,素无不知不觉间已是远离了人群,来到了一处僻静院落。让他惊讶的是,这院落里竟端坐着一位姑娘,正安静的在桌上写些什么。而这四周除了普通小房外,就只有一颗桃花树,就在桌边开的极其艳盛。
“姑娘怎么不一起去逛花灯,反倒一个人躲在荒凉地方?”素无缓慢走上前,不远不近。
那女子身着碎花小布衣,扎着双马尾小辫,眨了眨双眼,迷茫的点头,随后猛地跳了起来,“今天是花灯节?!”
素无点头,被瞪着没有关系,对方还是个孩子。
女孩子愣愣的看着手中已经做好的桃花灯,又看了看桌上的纸页,忽而笑了。
“原来,是花灯节到了呀......”声未落,女孩子竟似云烟般消散。
素无没有动作,安静的看着对方消散,随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侧。他的身侧站在一个妙龄女子,正是长大后的小姑娘。此时的她正看向桃花树的方向,那里有一座墙,但现在那墙却似透明般,可以让人看个透彻,另一边的世界。那边的世界与墙连接着一座桥,在那桥与河水的另一边,土地上有两个孩子。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
“小虎哥,我好累啊,休息会.......”小女孩玩累了,皱着眉坐到一边去了。
“哈哈哈,语儿好娇气。行,休息就休息会。”
“大洪十六年间,巳时两刻,两个人一起回家吃饭。”
素无看着再度变化的场景,听着身边女子的诉读与记录,不曾出声打扰。
“大洪二十年间,两人成亲,生活美满,那时,我十二岁,而他们已是二十多岁,正是大好年华。”
“大洪三十七年间,他们有了孙子,儿孙满堂。”
“大洪五十九年间,小虎哥已经不再人世五年,语儿也搬走了。如今,我已是七十一岁。”
素无再看女子时,幻化成了四十多岁的模样。而随着女子的幻化,荒凉的小房子也变成了高峭的山崖。
“小虎哥他就是在这里去世的。那年他来这里采药,只是绳子断了,他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声音清冷,但无限苍凉。
女子将桃花放在山崖上,无声站立。随后,再次消散。
这次,是最后了吧。
眼前的女子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了,她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树外的桃花飘落,身旁总是伴着一盏桃花灯。
“这桃树是在初遇小虎哥时,我自己偷偷种下的。那时知道小虎哥很喜欢桃花酒,也一起埋在了树下,可惜没有机会送给他。而这桃花灯,是小虎哥不小心遗落的,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将其还给他,此后,无尽岁月,我都没有机会了。”
老婆婆一个人述说着,一点都不在意身边还有个人。
“当归五克,桂心苦参各二十克........”奶声奶气的声音再度从墙的那边传来,听声音似乎是那名叫语儿的小女孩。
素无向墙的方向望去,那边不止小女孩语儿,还有...小虎哥。
“为什么...不去说,这一世,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素无转头看向身边的老婆婆,或者说是...灵。
执念不散,流连心愿的...灵。
老婆婆安静的坐着,微微眨眼,随后消散天地。
墙的那边,小虎哥和语儿一起收拾药材,欢声笑语的走回家。两只小手紧紧的牵着。此情此景,此人此心,一如当年。
是啊,从一开始,他们本就是过客。机会,哈,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此生,本就是两条平行线,即使相交,转身也会各回个人的航道,不曾更改,亦不会再有相遇的那一天。
隔世春雨落题夜,陌路相逢谁过问。
这算是什么呢?素无走出小院落时,仍然没有想明白。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不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不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不知道....
不曾言说,无法表达,独自暗恋,默然无声。这样的爱,绝望、孤单、痛苦......
“只要他不知道我爱他,那么我的爱便是幸福的。”消散的老婆婆这样述说着。大约,是幸福的吧。
哦,她叫梦瑶。很好听的名字。
一阵清风旧游,转眼院落已成荒地,唯留片片花瓣随风飘零。
我叫秀儿,是前朝的一个宫女。在皇宫中,正如外面说的那样,这是羊入虎口,这是一座永世囚笼,这是一生的终点。这里的无情有帝王、嫔妃、大臣还可以是仆人。但这里同样是许多青春年华梦寐以求的世界。
我十八岁入宫当宫女,本以为就这样孤独终老。却在二十二岁时,带着一个人的承诺,逃离那皇宫,而这一逃就是一年。一年后,我没有等来那个人的召回,而是身亡的消息和被通缉的自己的画像。在那一刻,我连忙带着怀着的物什和一世都无法完成的承诺逃走了。在逃的途中,我忽然觉得这样很累。那人已经不在了,这物什在自己这里也是保不住的,不如...为它找个好人家吧。
物什共三件:一朵小小的翠绿花朵,九国的连城璧和一册书简。
吹散浮叶,先生问道,“因已经有了,但果,姑娘可愿说?”
秀儿知道他所问的是什么,但仍然将自己的话说完,“这物什希望先生能照顾好,并留存后世。其他的,秀儿不敢奢求。只望其不会再四处奔波。”
先生点头答应。秀儿含笑起身,“若是无人来取,那...便是无用之物,任凭先生处置。”
远去的背影,一如散去的花雨。此行一去,零落尘埃。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孩子,脏了你的眼了吧。咳咳咳.....”
“秀儿?很好听的名字。这些个夜晚,打扰你休眠了。”
“..东风难见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秀儿的这首诗...倒是...咳,非常配吾的场景...咳咳...”
“秀儿,吾可信任你?”
“...罢了,汝随吾来。...咳,这三件物什,汝带着出宫。没有吾的召见,...永世都不准踏入皇宫。咳...记住,这三件物什至关重要,但若是无用了,便随汝任意处置。...明白吗?”
一年前的秀儿带着物什离开了皇宫,她不知道这一去便再也无法回来。
“喂!姑娘,你怎么了?”二十岁的乞丐女看着倒在自己地盘里的秀儿,出声询问。
一年前的乞丐窝,重病的秀儿向乞丐女说了这件事。
“我知道自己的状况,不敢奢求姑娘再为我奔波劳累,只求姑娘帮我一个忙。咳...完成这个承诺,让这物什随风而逝吧,...秀儿求姑娘成全。”
“下辈子,一生报答姑娘,会有好报的,秀儿谢过姑娘了......”
谁也不知道,乞丐女有了一个名字,叫做秀儿。她完成了一个人的嘱托。
我是乞丐,没有名字。但现在起,我叫秀儿。和那人的名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身份。所以,最后的承诺,由我来完成。
承诺,诚诺。两个字,换来的多少人一生甚至生生世世的责任与纠缠。诚信两字,又有多少人会为之做到,哪怕不惜代价,失去生命甚至牺牲所有,亦是不后悔。
风无言,花无语。芳华醉梦话不语,旅途千涯诚君诺。
“啊!累死......玩的好高兴啊!就是时间短了些,为什么不能玩到通宵呢?”回到浮川舍的瑰酒累瘫的倒在桌子上,嘴里却是意犹未尽。
随后进来的魅采苦着脸,几乎哭出来:饶命啊,我要睡觉,不要来找我啊!!!
“虚离呢?”收拾好物什的先生看了眼大厅里的三人,皱眉问道。
“哦,他在后面,一会就回来。”素无坐在椅子上,有些许愣神,看着一盏花灯。
先生点头,“那姑娘离开了,今夜你们都玩的很累了,就不营业了,早点休息吧。”说着,转身离开。
三人对视一眼,收拾好屋子,转身回房睡觉。
花灯结束,午夜的集市骤然冷清。高高挂起的花灯,映着一条巷口的人影。那是医馆和客栈之间的小巷口,偶尔有乞丐在这儿乞讨,但今天没有。
虚离站在巷口很久,久到想起某些往事时,一更的敲锣响起。随后,他离开了,无人知晓地离开了这空无一人的巷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远远的人影,一遍遍的敲着铜锣,一如往常。
天气晴好,关于秀儿的交易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瑰酒还在时不时的问到,直到听到一个消息。
说是一年前从皇宫里偷盗的宫女,终于在南陲的一个边缘小镇找到了。可惜的是,还未上前询问,那宫女便已经自杀身亡。而被那宫女偷盗的珍宝至此再无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