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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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深林。
打一眼望上去，这附近绵延着无数群山。参天的树木密密扎根于此，相互交错着，重重叠叠的树影，已然拦住了企图踏入这土地的日光。这里深邃而黑暗，四下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空无一人。
——原本应是如此。
可如今，却有人自这片恍若不属于人类的领地中穿过，整个深林中都回荡着他充满活力的声音：
“要我说，建了这庄子的人绝对脑子有问题，才会选择这么个鬼影都看不到的地方。——他自己不嫌麻烦吗？谁没事会来这种地方见他？”
“或许当初那人，一开始就不曾考虑过他人到访。单论藏东西，怕是确实少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
“好吧，姑且算他没那么傻——”说话的少年做了个鬼脸，看上去满不在意，“不过文州你猜，这破地方既然敢起那样的称号——它会有几把上古名剑？”
“这可难说。或许名副其实，或许徒有空号。”喻文州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但若你想见的是纯钧、湛卢、干将、莫邪、七星龙渊之流……少天还是别抱太大希望的好。”
“那倒也是。”黄少天撇撇嘴，一时间那股冲劲儿淡了不少。像是看出了他的失望，喻文州笑出了声，安慰性地摸了摸黄少天的头发。“就算没有那些传世名作，想来上品也不会少。虽说今人的铸剑技术大不如前，可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当年干将、莫邪二人以自身血肉淬剑，但凡天下名剑，若想无坚不摧，怕是都需要——”
“血。”黄少天突兀地打断了他未完的话。待喻文州看过来时，黄少天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整个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是说——”
“的确是血。”喻文州摆了摆手，并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却也没再说什么。
“啊——文州似乎对铸剑了解很多？”似要打破突如其来的沉默氛围，黄少天忙不迭地换了话题。
“我不懂。只是曾经尝试过一次而已。”出人意料地，喻文州摇了摇头，看上去不太想谈这个，却让气氛显得更尴尬了。“我生平只铸过一把剑。那剑中就有我和少……我的血。”
“那剑在哪里？”黄少天反应极快地将喻文州上下打量了个遍。
“……送人了。”喻文州的整张面孔笼罩在树林的阴影中，看上去模糊又黑暗，无法分辨那上面的表情。
他可能永远也忘不掉那个温暖的午后，向来欢脱的少年对着日光举起那把晶莹剔透的长剑，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喜，剑身的点点光芒像是倒映在了他的眼中。
“送给我的——？！”少年不确定地问。
“很意外吗？”他笑得温和，“我可是答应过你，来我身边，就送你名剑的。虽说可能和你想象中的有些出入，”他摊开手，“是我自己铸造的，用了前些天你看到的玄霜石。失败了好多次，还好赶在原料耗光之前完成了，不然我可没办法向你交代。不算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还喜欢吗？”
“喜欢！”少年像小动物一样点头，握着那剑来回乱转。“它和我以前遇到的不太一样——我是说，好像更有灵性一些——”
他看着少年欣喜的神色，那一刹那仿佛自己的内心也轻松了起来。“这剑身融入了我和你的血，自是寻常物不能比的。”他轻笑，“你打算叫它什么？”
少年刚刚斩断了一块坚硬的磐石，碎屑落溅得到处都是。
“冰雨。”欢快又不失坚定的声音回答。“就叫冰雨。”
*****
“文州？文州！”耳畔黄少天的呼声唤回了他的意识。“你在想什么啊？都叫了你好几次了。”
“没什么。”回过神的喻文州歉意地笑笑，“怎么了？”
黄少天没好气地指了下前方。“到了。”
名剑山庄。江湖上鲜有人知的神秘居所，终是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地方不大，却荒凉得很，一路走过去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了。整个山庄透着一种奇怪的静谧与诡异，与热闹的凡世相比，它仿佛是个不属于这世界也不该存在的场所。
“……李华那小子确定没逗我？”黄少天踢开地上的石子，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这种鬼地方……会有人在？”
“先往深处看看吧，想来烟雨楼的情报，也不能是空穴来风。”喻文州皱起眉头，看上去亦是不解，好在没失了方寸。他们沿着小径向内院方向慢慢挪去，穿过一扇扇花纹繁琐的木门，一直步入到最后一间正厅。四周依旧是空空荡荡，除了少数制作精美的案椅，再无一物。
“我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这里应该……有什么东西存在着，”黄少天犹豫了下，“分开找找看？”
“没有意见。”喻文州直接转了方向，开始搜寻起来。
他们在硕大的厅堂中小心翼翼地摸索，试图找到可疑的机关。这工作漫长又无聊，就在黄少天即将丧失信心的时候，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位于中央牌匾正对着的案桌上，竟神奇地出现了一个凹陷处。一个雕刻精美的盒子，静静陈放在那里。
“看样子找到了。”站在门厅石柱旁的喻文州松了一口气，他刚刚尝试着移动了那一处的活动砖块。“小心一点儿，说不准有其他陷阱。”他轻声提醒想要上前的黄少天。
“知道啦，文州你就放心吧。”黄少天笑嘻嘻地拾了块地上的石子，动作却极为迅速，干脆地瞄准盒子扣锁弹射出去。那盒盖被砸了开来，却不曾出现他们想象中的暗器或毒物，只静静立在那儿，露出其中的一小卷羊皮纸。
“搞什么，到头来就只有这个？”黄少天随意地用银针试了下，“没有毒。”他伸手扯过了那破旧的残卷，“看来这就是那份传说中的藏宝图了。我看看……”
“少天！”
黄少天倏然一跃而起，草草将那张羊皮纸塞进怀里，翻滚着离开了他刚刚所在的地方。下一秒钟，喻文州的长剑从旁斜刺而来，直接划过了袭击者的脖颈。冰凉的血液喷涌出来，溅落了下方的黄少天一身。
“没事吧？”喻文州一手将他从地上拉起，“被包围了。”
“该死，什么时候——”黄少天恼火地看向木然围向他们的人群，“不可能一直没有察觉的……”
“你仔细看。”喻文州这一刻却格外冷静，“他们不是活人。”
黄少天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那些慢慢围上来的人。他们的步伐沉重，每个人都眼神空洞，神情呆滞，像是失了灵魂。——然而数量极多。
可他们的外表看起来又与真人无异。这让溅了一身血的黄少天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他开始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是死士。”喻文州叹息，“怕是用了特殊手段吧。这山庄的限制，应当是一旦有人动了那份藏宝图，这些人就会自行启动。难怪空无一人也无大碍。”
“所以现下，我们得想个法子杀出一条血路了，对吧？”理解了事态，黄少天倒显得轻松了许多。少年的眉眼在那一刻沉静得出奇，却又透着一缕不灭的骄傲。
“站在我身后吧，文州。”他无拘无束地说，“我总要履行下身为剑的责任，不是吗？”
喻文州的瞳孔在那一刹骤然收紧。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甚至以为，黄少天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只是黄少天跃出的身影让他很快意识到，那不过是暴风雨前平静的错觉罢了。
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一切。是的，没有。踏着一路的血迹走出这座阴森森的山庄时，他想。
*****
如果说有哪里不对的地方——或许在黄少天刚步入附近的小城时，就足以令他察觉了。幸运的是，在一切变得更糟之前，他们撞上了乔一帆。
“黄少！”腼腆的少年看上去仿佛惊呆了，“你……你怎么还敢……这样走在外面……”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紧张让他显得语无伦次。“发生什么事了吗？”喻文州问。
“总之……你们先跟我过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少年犹豫了下，硬是拖着全然摸不着头脑的黄少天进了屋子。
“蓝雨城遇上麻烦了。”一将门窗死死封好，乔一帆就对他们说道。
“可知其详？”如果不是极严肃的事，仅仅普通的麻烦是不值得这样避人耳目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平日里没心没肺的黄少天也难得静了下来。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只是听人提及，呼啸山庄、神奇堡、昭华楼，还有好多帮派似乎达成了协议，正要围攻蓝雨城……”乔一帆扳着手指一一数着回忆，“而且，像轮回教、雷霆门这些近年来有影响的新兴势力都没有异议。黄少你不会是从山林里出来，才第一次回城里吧？”
黄少天点点头，乔一帆叹了口气。“那就是了。现在全江湖上下，大大小小的城镇几乎都在暗中通缉你……这件事已经得到默许了，不知道多少人正叫嚷着要你出来给个交代。我不是很清楚原因，上面好像有意在隐瞒什么，叶修前辈应该知道……对了，就是他让我在这里等你，”像是想起了什么，乔一帆迅速说道，“他让我们佣兵队的人分别去了一些你可能出现的地方，让我们一见到你，就赶快带你去见他。”
“可蓝雨城？”到了这种地步，黄少天的内心也有数，叶修不可能是叫他去谈天喝茶的。但他放不下对蓝雨城的担忧：一种隐隐莫名的不祥预感在他胸口升腾而起，挥之不去。
“这……”乔一帆有些为难，他本不是果断之人，倒是一旁的喻文州安慰性地摸了摸黄少天的头，“别担心。蓝雨城地势险要，一时半会儿，仅凭些乌合之众是攻不下的。相信他们吧。”
“的确如此，”乔一帆忙不迭地点头，“我走之前还听说那里下了封城令，除了有个小孩子独自跑出去了，其余一切安好……”
“你说什么？！”黄少天猛地站了起来，乔一帆被吓了一跳。
“我是说，那里下了封城令……”
“不是这个！后面的！”
“有个小孩子独自跑出去了……”乔一帆结结巴巴地回答，他仔细地想了下，“听说剑术很好，给围守在城下的那些人添了不少麻烦。”
“然后呢……？”黄少天感到自己的血都凉了。“他怎么样了？没回城里吗？就没有人带他回去吗？！”
“黄少……”乔一帆惊恐地看着暴怒至极的黄少天。“已经封城了……那孩子是在封城前一刻冲出去的，现在蓝雨城附近方圆几里都是驻扎的江湖人士，就等着你出现……魏老城主下过令，不允许任何人开城门出去，已经好久了……”
“所以……”黄少天仿佛听到了自己的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他们就将他一个人留在外面……？”
他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瀚文……瀚文……瀚文！
“少天。”喻文州轻声说道，“你应当明白，蓝雨城中还有无数百姓……为了他们，魏老前辈是万万不能开城门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瀚文还是个孩子啊……只因为这样，就要舍弃他一个人吗……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喻文州叹息一声。
“我先回蓝雨城。你去见叶修。”
“……什么？”过了几秒钟，黄少天才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
“我回蓝雨城附近寻找小卢。你去见叶修，他那儿一定有要事相告，说不定是和蓝雨城面对这一切的原因有关，你必须过去。”
“你在开玩笑？”黄少天提高了声音，“你明明知道现在那附近是个什么情况——”
“我知道。”喻文州打断了他的话，“我保证，我不会和那些人起冲突。一找到小卢，我就等你回来，可以吗？”
他看向黄少天，声音是无比的温和与坚定。
“少天，你相信我吗？”
黄少天整个人的身体都随之一颤。他直视着喻文州那双漆黑的眼眸，张开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化成了一句：
“我相信。”
*****
他们在城门外的小径上分道扬镳。那天黄少天扣了顶大大的斗笠，用来这一路上掩盖自己的面貌。然而临行前，喻文州却突然转身，紧紧拥抱住了黄少天。这感觉让黄少天很不舒服——他甚至产生了一种生离死别的错觉，但他什么也没说。
“谢谢你。”他听到喻文州在他的耳边说道，那附近的热气让他的皮肤隐约有些发烫。“我不会辜负少天的信任的。”
——只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离开后，喻文州眼中悠远的怀念神色，与视线中骇人的冰冷。
“是啊，”温和的青年淡淡自语，声音里满是异样的讥讽。
“就像，你当年不曾辜负我的信任一样。”
*****
黄少天见到叶修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尽管连夜赶路，但不算太近的路程还是耽误了不少时分。看他过来，叶修竟难得地没有出言嘲弄——那张平日里写满了拉仇恨值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去了名剑山庄？”他突然问道。
“是……等等，你从哪儿知道？”黄少天惊诧地望着对方。
“你找到了谨王的宝藏？”叶修索性也不再隐瞒，更加干脆地将话头挑明。
“所以我问你，你是从哪里得知的。”黄少天的眸色冷了下来。
叶修叹了口气。“果然。——你得意识到，现在这江湖上下，已经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了。”
黄少天看上去全然不可置信的模样。“别开玩笑了——我是说，怎么可能？”
“我还想问你。”叶修横了他一眼，手指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几天前，不知从哪儿传出的消息，有人说蓝雨城黄少天从烟雨楼拿了名剑山庄的情报，屠尽了整个名剑山庄，私吞了谨王当年的全部宝藏。”
黄少天嗤了一声。“就凭这个谣言？”
“自然不单单是这个。”叶修皱起眉头，“这件事，说来也巧……你上次出蓝雨城打算见我的时候，在南北大陆交界处那里，替一个姑娘家打抱不平，对吗？”
黄少天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你连这个都知道？！”
“坐下，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叶修没好气地瞪着他，“都说了是巧合了——你将房间让给了人家姑娘，自己去了附近的鬼庙，对吗？”
黄少天没再吭声，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叶修难得地又叹了口气。“你一定想不到，”他说，“那位姑娘惦记着你的好心，隔了许多天后，硬是叫了大批人来，说要将那间鬼庙翻修，免得再出现有人被那势利眼的店小二刁难的情况。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周围不少人都被吸引过去了——”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脸上溢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你还记得，南北方大陆交界的那一带……距离最近的，是哪里吗？”
黄少天突然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发冷。“霸图城。”他说。
“真难为你还知道。”叶修哼了一声，“霸图城的张新杰啊……如果说烟雨楼掌握天下情报，微草城通晓世人未来，那……霸图的张新杰，怕是可谓贯彻古今啊。”
“我知道。”黄少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他想起了那天，喻文州询问谨王相关的事时，李华也提到了张新杰的名字。
“那天刚巧张新杰就在附近……”叶修叹息，“张新杰不相信鬼神之说，也随着那位姑娘去了你待过的鬼庙探个究竟……他这一去可了不得了，竟被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的事实……”叶修停了片刻，“你可知道，为何那座破庙一直鬼气森森，过去几乎无人能活着从那里出来？”
黄少天僵硬得已经快听不到自己的回答了。“为什么？”
“因为，”叶修一字一顿地说，“那里就是百年之前，谨王府的所在地啊。”
他直视着黄少天的双眸，整个人像是不忍再继续讲下去。
“谨王府上下数百条人命，都在史书记载的叛乱中，死在了那个地方。”
“正因为冤魂不散，聚集于此，才有了今天的鬼庙。”
“……所以呢？”半晌，黄少天木然地回答，“和蓝雨城又有什么关系？”
“还需要解释吗？”叶修看着不在状态的黄少天苦笑，“你在那客栈闹出那么大动静，又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事后一回想，好些人都反应过来了。张新杰才将谨王府的事告知那些人，江湖上就曝出了你去名剑山庄寻访谨王宝藏的消息——何况烟雨楼对这件事也没有否认。再加上，前些日子，那些诡异的命案……”
他的目光像是能在黄少天的身上灼出一个洞来。“住在谨王府前身的鬼庙的人是你。唯一一个活着走出来的人是你。去烟雨楼打探名剑山庄和谨王宝藏的人是你。第一个踏入名剑山庄的人还是你。一剑封喉的凶杀案，手法极为像你；而唯一能除掉你的嫌疑的名剑山庄，又在你离开后尸横遍野，无一活口……换成任何一个人，不会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
“可那确实不是我！”黄少天站了起来，“名剑山庄的那些人——那根本就不算是活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死的！”
“我知道，可有用吗？”叶修无奈地看着他，神色也愈发冰冷起来。“陶轩赶我出嘉世城的时候，需要太多理由吗？刘皓追杀我的时候，需要太多理由吗？”他冷笑，“这江湖上，想除去一个人，最不需要的，就是足够的理由。没有人在意你是不是冤枉的，只要面子上说得过去……想让你死，这一点就可以顶上一切了。”
“蓝雨城在四大主城的位置上坐得太久了。”叶修轻叹，“不止是蓝雨，霸图、嘉世也是一样——或许除了可预知天命的微草城，其他的，都免不了更新换代的命运。这江湖上，每一日都有新的变化，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帮派兴起，不断地想挤上最高的位置。可是魏琛老了。我们都老了。”
“而你，又太过年轻了。”叶修看向黄少天，“魏琛不想让你私自离开蓝雨城，也有怕以你的性格、在外惹上无法解决的麻烦这一点原因。正因为毁掉一个人，甚至一个城池，从不需要多少理由，有了明面上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够了，所以，才需格外小心。”
“现在，你刚好给了那些人一个绝妙的借口。”叶修似乎不想再打击黄少天，说话的语速也越来越快。“他们打着无可挑剔的旗号——你杀人无数在先，私吞宝藏在后；卿本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所以，你必须给这天下人一个交代。没有人会帮你，即使是那些看似中立的势力，因为只有蓝雨城倒下了，才会有新的上位机会——”
黄少天看上去似是想要大哭，却又控制不住大笑。他的嘴角弯成一个难看的弧度：“只是因为……这样……？”
只是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吗……
“你不会懂的，”叶修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悲哀，“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只可能是人心。”
“比起这个，我倒希望你现在回想一下……”叶修轻敲着桌面，表情严肃。“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身边，出现了这些奇怪的事？”
黄少天愕然，但叶修还在继续。“就算你不是一切的主谋，可你当真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
黄少天的笑看上去比哭还无助。“别骗人了，”他喃喃自语，“不会的。”不是文州……不可能是文州……
似知道多说无益，叶修等待了些许，不曾得到任何回答，终是放弃了这个话题。“好吧，”他说，“那至少，什么都清楚了，你现在该回一次蓝雨城。”
黄少天顿时回过神来。是了，蓝雨城……他内心的不安感，正疯一样地滋长。文州先回了蓝雨城……不会有事的，对吗？
“备马。”他恍恍惚惚地跨上了坐骑，朝着蓝雨城的方向飞速前进。
我相信你。
我应该相信你……吧？
*****
蓝雨城。
这座多少年来屹立不倒的古老城池，带着它独有的一身沧桑，坐落在荣耀大陆南部险恶的地势之上。只是如今，人群的嘶吼声，哭喊声，飞溅的血花，一闪而过的刀光，轰然大开的城门，尸横遍野的土地，城里城外的剑刃撞击声，混乱成了一片。
恍若地狱。
魏琛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四面而来的劲风从他身旁呼啸而过。但却没有什么，比他身前大片晕开的血迹，和深入胸口的剑身，更令人触目惊心。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
“呸，”他唾了一口，看向对面站立的人，弯起的嘴角是说不出的嘲弄。“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只是没想到……老夫闯荡江湖这些年，到头来，竟然还是输给了你这么个毛头小子。”
“您说笑了，”喻文州笑得如沐春风，然而他眼中的寒意，却如同冬日的冰原。“魏老前辈一生笑傲，岂是晚辈可与之相比。况且……”他停顿了下，“您不是输给了我。”
“您只是输给了……对少天的过于在意，不是吗？”
魏琛几乎是在冷笑。“不错，若不是顾忌少天的感受……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允许你这种人出现在我蓝雨城。可惜了，我太高估自己，”他看向四周木然的人群，声音里多了丝咬牙切齿的味道。“操纵术……没想到失传了百年的秘术，竟会重出江湖……你不是普通人。”最后一句已是肯定。“至少让我知道，和你有仇的，是蓝雨城，还是少天？”
“我向来不喜欢和将死之人多说废话……因为，他们会给我一种拖延时间之嫌。”喻文州轻轻巧巧地回避了这句询问。“您大可放心……我以前就说过，我也喜欢少天。”他笑得温柔，“在这一点上，我是不会说谎的。”
他的长剑猛然抽出，血液溅落在魏琛身后的城墙上。“杀了少天？”喻文州轻声自语，他的笑容透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之事。“你以为，我舍得？”
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出，魏琛的神情定格在了最后一刹的不可置信。他听见喻文州深沉的声音，像是落入了水中的石子，掀起一丝波澜。
“若单是想要他死……一百多年前，我就可以动手了。”
他的身体从高高的城墙上方坠落。止于平寂。
*****
喻文州独自站在广阔的平台之上，风声掀起了他的袖袍。周围是被控制的毫无意识的人群，他就立于正中央，那种感觉，竟多了几分孤身天地间的苍凉。
他在等待。
少些片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地悠然转身。
“少天？”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没有任何异常。“你来了啊。”
黄少天的双手落在身旁，指甲深深嵌入血肉之中。视线所及，皆是触目惊心的红色。那是蓝雨城的血，是厮杀者的血，是魏琛自高处坠落的血。天上地下，皆是血色。
“你看到了？”喻文州朝着他的方向，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黄少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成了冰。然而喻文州却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目光从容而深邃，一如他们的初次相见。他再一次直视着喻文州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眸子，如今依旧蕴满了笑意与温柔。
却也依旧潜藏着，恍若错觉般的，无法言喻的滔天恨意。
他听见喻文州的声音，淡淡地回荡在了杀伐声中。
“少天，痛么？”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