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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百花谷。

      ——若问这江湖何门派最为神秘,百花谷堪称担得起此番称号。它于短短数年间倏然崛起,恍如凭空突现,行事却甚是低调,几近不问世事,然以药学著称,影响仍不容小觑。现任谷主名为邹远,虽说握权在手,可单论年纪,却比黄少天还要小上几分。百花谷历来远离是非之地,如今黄少天能依仗记忆前往,实则多因于锋之故。

      念及此处,黄少天的心不觉一沉。他与喻文州在外游荡之际,于锋选择了离开蓝雨而转去百花,以至他们回城时甚至未能与于锋碰面,也是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黄少天都扎在百花谷相关的各式讯息中。如今蓝雨城惨遭巨变,于锋又会怎样想……

      总归是要面对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前方那座若隐若现的山谷疾驰而去。

      然而愈是接近那谷中,黄少天的内心就愈发没由来地涌起阵阵不安。这地方异常安静得紧,似是谷中早就料到有人来访,因而撤去了大半警戒。倒也好,若非如此,以黄少天现下失了内力的光景,还真难说惹出什么乱子。待到转了个弯,山谷的全貌终尽收眼底时,黄少天却是打了个寒颤。一种名为惊惧的情绪,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

      怎么可能……他的手指不觉攥紧了腰间的冰雨。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和当初藏匿冰雨的那处深谷……

      如此相似!

      纵使天底下并无两处同样的山脉,这里细究起来与藏匿冰雨的深谷亦有不小的差别,可那一瞬间,黄少天却清楚地意识到,它们是相似的。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仿佛百花谷的每一处布置,都在仿照那处深谷运作。与外在景象无关,是属于骨子里的神似,如同有人刻意以那处深谷为核心,于他处重新打造了一个分居之所。何况……

      他有种预感,有什么……正隐藏在这里。就像当年,冰雨剑隐藏在深谷岩洞中一样。

      然而眼下这会儿功夫,他也无暇顾及深思了。位于一尘不染的石台后的少年悠然起身,施了个简单的礼数,笑容漂亮又干净:

      “邹远在此,静候多时了。”

      *****

      “你知道,我会到这里来?”接过邹远沏好的热茶,黄少天看似不经意地发问。

      邹远的笑容中透着几分羞怯的味道,“不,我只是猜测,少天前辈可能出现在这一带。于锋大哥过去是蓝雨城的人,虽说他现下不在……但他对我讲过很多有关少天前辈的事。我想,少天前辈……应当会到这里走一遭。”

      “你说得对,我确实……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黄少天苦笑着呷了一口茶。

      他二人皆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蓝雨城那惨烈的一战。

      “在那之前,我猜想……我这儿倒是说不准会有对少天前辈有用的信息。”邹远手中的茶杯轻轻落在了石面上,发出微小的碰撞声。“比如……”

      他的笑容温软干净,“名剑山庄里,没有一个活人。”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邹远低下头,错开了黄少天一瞬间未曾掩饰的惊诧神情。“少天前辈,在那段时间去过名剑山庄的,不只有你们。”他反手将置于身边的长剑递交过去,“可曾认得此物?”

      那剑身粗犷而古朴,乍一眼望上去,硬是生生带出几分凶煞,如此的杀人利刃,自当不属于面前这个羞涩的少年。黄少天意有所指地轻叩着石台案面,却只瞟了对方一眼,不再说话。直至邹远叹了一声,手指抚上那来历不明的古剑上的繁复纹路:

      “此剑名为‘葬花’,原是百花谷初代谷主遗留之物。”

      “可这把剑……却藏在名剑山庄。”

      “说起来,还多亏了于锋大哥。”邹远的神色慢慢变得温和起来,声音也愈发轻柔,“他希望可以拥有这把剑,而我又不需要它……但时间终究太久远了,就连我也不知道当年的谷主大人将这剑置放在了何处。所以……”

      “你和于锋,去了烟雨楼。”黄少天的话语间已全是肯定。

      “我不是个适合担任一门之主的人。”出乎意料般地,邹远淡淡地岔开了话题。“百花谷在我手上,多少也不过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子……我曾经时常沮丧,可自打于锋大哥来了这里,我得到了很多帮助。他想要的,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也不希望就此放手。”他的手指摩挲着古剑剑鞘,“烟雨楼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情报点,而名剑山庄……是我从那儿知晓的最大可能。”

      “若单论拜访烟雨楼的时间上,少天前辈当与我们相差无几。只是少天前辈曾先行回了蓝雨城……而我们无所事事,索性直接到了名剑山庄。”邹远的神色中多了些低落,像是突然想起了不悦之事。“接下来的事怕是不用我多说……那山庄方圆数里亦无一人,气氛也诡异得紧,当真令人难受……”

      “而这剑置于正厅支架上,我们只管取了它就此离去,期间未能引动任何机关。想来那山庄主人,真正在意而下了禁制的,仅是……”他若有所思地瞄了黄少天一眼。

      黄少天的眉头紧蹙起来,攥紧的十指不觉间已如浸了冷水一样冰凉。

      百花谷的葬花剑……名剑山庄……还有那处藏匿了冰雨的深谷……

      到底有什么联系……

      “天色不早了,少天前辈且随我来歇息吧。”邹远亦不再言及他物,只收了石台上的杯盏,礼貌而生疏地引着黄少天往厢房方向前去。一路的沉默,黄少天几次想打破这异样的尴尬,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有些时候我甚至会感到奇怪,”转过了一侧的拐角,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处奇花异草蔓延的广阔腹地。黄少天收回了目光,终是试探性地开口:“单论百花谷的底蕴,怎样也不像只有短短数年的时日,可这江湖上,对你们了解的人又少之甚少。世人皆道百花谷独立于世,神秘莫测,除了微草城,只怕是江湖中最超脱的一个……”他的话音重重落在最后几个字上,听起来别有一番寓意。

      “没什么大不了的,”邹远轻笑,却也不戳破他,“我们仅不过遵循初代谷主的遗令而已,会造成这样的印象,还真是……”

      “初代谷主?”

      “不错,百花谷成立在近百年前,初代谷主离世时曾有谕令,禁止谷中相关人与江湖有太多牵涉,只方守得此处安宁即可,莫要引外人踏入此地。”他看向黄少天一脸惊奇的表情,不觉哑然失笑,“我接手百花谷之后,稍稍拓宽了些与外界的联系,不过大体上仍是不会违背这谕令的……至于少天前辈,实属破例了一回,我想着既是于锋大哥的朋友,再加上百花谷这次多少与那山庄有些关系……”他的声音慢慢消散在了空气中,饶是不再继续,黄少天也能明白他想要说的内容,即刻就此打住了话题,任由四下再度回归沉默。

      只是这谕令……黄少天在心底哼了一声。那古剑的主人,怎样看也不像个淡泊素雅之人,能下得了这种决定,多半是因为……

      在这谷中,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当下心中更为清明,黄少天不觉瞥了一眼邹远腰间的古剑,也就顺水推舟,半真半假地带着好奇的口气挪揄道:“可敢问这初代谷主的名讳?”

      邹远倒像是被他那看似一本正经的态度给逗笑了,只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却也未曾多心,当即就答:

      “孙哲平。”

      *****

      待到回了厢房,连续几日劳顿奔波的疲惫感终在沾了软软的床铺后一涌而上。黄少天放任着自己的身体斜靠在床沿柱上,双眼紧闭,思绪却是无比清明,毫无半分睡意。

      高英杰让他到百花谷,必自有一番道理,然而现在,他却看不出百花谷与他想知道的有什么联系……邹远的话确实超出意料之外,可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念及此处,黄少天的眼眸愈发深邃,直教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果然……和这谷中藏匿的什么有关吗……

      那就找找看吧。他直起身子,夜半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到他的脸上,映衬出一张镇静安然的面孔。没有人知道,在那份沉稳之下,是怎样的怒涛波澜。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阻止——

      他掀了窗子,整个人灵巧地纵身一跃,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

      百花谷的实际地形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但……也很熟悉。黄少天平静地注视着目所能及的山峦谷地,缓缓地张开双臂,任由耳畔掠过的夜风吹皱身上的外袍。他没有时间了。哪怕一切真的是巧合……

      他闭上眼,记忆中十三岁那年遇见的深谷开始清晰起来。若说那深谷里最适合藏匿东西的地方,只有一处……而如果此处当真仿照了深谷的布局,那他要找的东西……

      也必定,在同一处……

      这记忆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清晰,恍惚间,竟是仿佛夹杂了几分悠远的怀念。黄少天收回心神,毫不犹豫地朝着山谷更深处的方向走去。

      ——近了。时间游走的每一瞬都仿佛慢得惊人,可他真切地正在接近,他甚至开始能看清眼前峭壁上的苔藓。还差一点儿。就在……这后面……

      然而一个熟悉的轻柔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传来,淡淡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少天前辈,”邹远向来温软的笑容,在月光的冷意溅落下,竟也似失了温度。

      “这种时间来我们百花谷的禁地……”

      “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啊,被发现了。黄少天自嘲似的扬起了嘴角。早就应当想到的。于锋不在谷中,不擅于武的邹远,怎可能轻信自己而不加防范……或许从未有过这样一刻,能让他如此痛恨自己内力的缺失。虽说也怪他太心急……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的话……他的眸色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你以为呢?”

      未出鞘的冰雨,刹那间以一种近于可怕的速度尽数横扫向身后的一切。这附近一定有什么机关……只要赶在之前启动它……

      ——千斤重的岩石,在邹远一瞬间苍白的脸色中,仿佛沉淀着多少年的风雨,隆隆地升腾而起。黄少天肆意地大笑起来,有那么一瞬,他看上去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只是他自不会错过那绝好的时机,毫无犹豫地一个闪身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岩门的更深处。

      “少天前辈……”邹远咬紧了牙关,仅仅短暂的犹豫之后,竟也是跟了进去。

      *****

      冷。这是刹那间涌入黄少天脑海中的唯一一个字眼。待到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倒也不难辨认,出现在视野中的与其说是岩洞,不如说更接近于经过了修缮的天然密室。只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寒冷,几乎已渗进了这四周的岩壁中,死死地纠缠着踏入此地的闲人。黄少天不觉打了个寒颤,警惕地向着岩洞的更深处走去。该死的。他不觉咒骂了一声。这种温度……如果不能快一点儿的话……

      也似在回应他内心的焦虑,黄少天意外地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短短的密道几经寻觅,藏匿了未知的尽头终呈现在他的眼前。然而历来无所畏惧的少年剑圣,却在最后的真相前方,一动不动地怔住了。

      仿佛能凝结血液的冰冷,正以那难以置信的景象为中心,四下里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这寒意未免过于刺骨,甚至连带着他周围的无形空气,隐隐间亦被扭曲了模样。

      ——那是埋葬在这山谷中的,百花谷不惜一切守护了近百年的秘密。

      “寒玉冰棺。”他喃喃自语道。

      *****

      “这种东西,原来真是存在的啊……我说,你在那儿站了多久了?”些许停顿之后,黄少天叹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无视了身侧的阴影处。“——还是说,你不知道?”

      言简意赅的话语,倒让尾随而来的邹远不觉苦笑起来。“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望向正中那摄人心魄的寒玉冰棺,“百花谷上下相关的记载中,从来没有提到过有这样一个地方……”

      “我记得刚刚还有人在说,这里是百花谷的禁地。”话头既已挑明,黄少天也就不再客气,言辞间索性直指个中关键。邹远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却仍是谨慎地做出了解释:“少天前辈方才没有注意这峭壁的四周吗?外界已绝迹了的大多奇珍药草,都栽种在这附近……是以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以为,初代谷主设立禁地严加死守,不过是为防有心之人前来盗取,却不想……这岩壁之后别有一番天地。”他的目光落在寒玉冰棺上,语气中听不出混杂了何种感情,“想来我们守着的……也仅是瞒天过海的幌子罢了。”

      “看你的样子,倒好像在怪你们谷主不该欺骗于人。”黄少天不知为何突然笑出了声,可他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似想起了极为不快之事。“既然如此……你不敢做的,莫不如就让我放手做了!”

      “——等等!”邹远大惊,然而反应终是慢了一步,只短短的一刹功夫儿,黄少天已然先行跃出。那封闭了多少年的冰棺,竟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形态,被毫不留情地掀了个透。眼见着沉重的棺盖偏移了原有的位置,黄少天将双手负于身后,不动声色地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渐渐僵硬的十指。

      这种可怕的寒冷,对现下失了内力的他来讲……还真是要了命了。他抬眼望向那史称世间难寻的寒玉冰棺,只是这一望之下,竟让他也不觉完全呆怔。

      ——那冰棺中的,赫然是一个人。

      或许和长年累月见不到日光有关,那人的皮肤异样的苍白,更不用说在两侧冰棺的映衬下,隐隐竟显出几分病态的透明,这让他看上去反倒有些忧郁安静的味道。他的双手叠放在胸前,个子不算高,整个人的样子也给人一种同黄少天差不多大的感觉。而与他一起置于冰棺中的,是两把花纹繁复的古剑。

      “活见鬼了……”黄少天不觉退后了一步。他的视线,不偏不斜地刚好落在了那人身侧的一把剑上。

      ——那分明,就是“葬花”。

      “他……死了吗?”身后传来邹远怯怯的声音,冷不丁在守了多年的谷中看到这种场景,历来称不上胆大的少年像是被突然吓到了,不自然地紧紧抓住了皱起的衣角。

      黄少天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人的脸上。眼下这情况有些超乎他的意料之外,但当他再度细细打量着那张清秀的面容时,他整个人却如触了电一样惊跃而起。

      “他还活着。”毋庸置疑的语气在空气中掀起一丝微小的波澜。不,最令他震动的是——

      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模糊不清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黄少天的嘴唇翕动着,几次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然而话至当口却均化作了可疑的沉默。他认得那种感觉,即使他确实记不清很多事了——可就像当初遇到喻文州时一样,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与怀念,有如渗进了骨子里,正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他还活着。”黄少天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僵硬的回答。只是邹远突如其来的反应似乎比他更大,温软的少年颤抖着死死盯住那人置于胸前的双手,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醉生梦死’……”

      “什么?”

      “百花谷中旧日记载,有药名为‘醉生梦死’,可令食者堕入永眠,其辨识方式为……”那只苍白的手上纹路复杂的红色印痕,不重,却如一把尖锐的刀,深深刻进了邹远的眼中。“可惜当年孙谷主离世的时候,所有的药方均被毁了个光……”

      “解药。”

      “什……?”

      “我说解、药,解药在哪儿?”黄少天一把扯住邹远的衣领,少见的失态浮现在了他的脸上。“就算原本的药方被毁了,总归得有解法传下来——你们百花谷既然号称药学无出其右,别说连自己的东西都解不出来,可真闹了天大的笑话了!我问你,解、药在哪儿?”

      “少天前辈你等等……”邹远吓了一跳,几乎立刻就被黄少天身上骇人的气势压制得喘不过气来。“那东西只是被当作禁忌记载在百花谷的典籍中而已……我真的,不知道它的解法……”

      似有惊雷响彻耳畔,黄少天微怔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看向邹远惊慌失措的面孔,心底间隐隐涌上一阵歉意:“是我失态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将他带出去——”他瞥了一眼沉睡在寒玉冰棺中的人,“这里太冷了,再待下去,你我怕是都撑不住。”

      邹远点点头,先前不说倒还没觉得,眼下经黄少天一提,他才意识到这彻骨的寒冷,四肢在不知不觉间也差不多快要僵住了。他二人当即离了岩洞,直至将冰棺中的那人连拖带拽地移到了外面的空地上,邹远却只觉身侧一寒,就见黄少天冷若冰霜地紧盯着自己腰间的古剑,手中一物慢慢抬了起来。

      ——那是寒玉冰棺中,那人身旁的“葬花”。

      “你的剑。”黄少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四周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于锋敢将‘葬花’留给你独自出谷……”他轻笑了一声,“可这世上,不可能存在两把同样的‘葬花’,换句话说,这其中有一把定是假的……”他提高了嗓音,这让他给人的感觉多了几分尖锐,“用你的剑,和我手中的这把战斗。”

      “少天前辈,”邹远平静地望着黄少天焦虑的神色,“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可事关百花谷上下,你不要太过分了。”

      话音刚落,却见黄少天一个漂亮的斩击当头而下,从寒玉冰棺开启之际郁积在他内心莫名其妙的焦灼怒火,显然再也按捺不住。他虽失了内力,但招式还在,杀气四溢的重剑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落,邹远万不得已,终是以手上的葬花迎面拦上,巨大的撞击声在电光石火间响彻而起。

      “来得好!”黄少天张扬地大笑起来,手中剑招一个变换,竟毫不留情地再度斩了下去。邹远咬紧了牙关,见势无法躲过,索性也随着硬碰硬直接杠上。这来来往往几回合后,空气中终是出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细小的碎裂声。

      ——又是一声脆响,邹远一瞬间面如金纸。像是映衬他此时的状态,他手上的葬花剑,竟在这一刹应声而断,泛黄的绸布从中空的部分显露而出,定格般地慢慢飘落在了地上。

      “意料之中啊……做这种事的人,当真有够没新意……”黄少天的语气中透着几分说不清的嘲弄,然而更多的却是愉悦,显然这会儿工夫心情不错。他用剑尖挑起了那绸布,直接朝着邹远的方向一并掷了过去。“看来你当是将这把还给于锋了……我就说早该这样,现在……解药也不算难题了吧?”

      邹远微怔,随即下意识地看向那绸布上褪色的墨迹。黄少天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末了才开口道:“那家伙是百花谷的人。无论如何,你总不能忘记这一点。”

      邹远闻言轻笑起来,他的脸上看不出异常神色,先前的不快仿佛一扫而光。

      “我知道。”他说。

      *****

      直至过了几日的等待,黄少天的内心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急躁,附近的低气压也愈来愈高之时,邹远终于带回了他的好消息。眼下他们聚集在百花谷的厢房内,紧张兮兮地盯着沉睡在床的人,手心间已不觉皆是汗水。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把握保证一定会成功,就像少天前辈也不能完全确定,那方子就是‘醉生梦死’的解法一样……我们现在,根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就算出了差错……”难得严肃的神色出现在邹远的脸上,额间的汗水显然昭示着他此时的压力。

      “我知道,我知道……你至少说了第三次了,我的耳朵都快生出茧子来了……”黄少天却也不好受,脸色难看得紧,整个人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转圈。邹远被他绕得有点儿晕,索性回身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床上的人。这一偏头倒非同小可,他惊喜的声音转瞬间扩散在了房间中:

      “少天前辈,他要醒过来了!”

      黄少天一个箭步直冲上去,失而复得的情绪没有预兆地炸裂在他的脑海中,这让他竟莫名地局促起来,仿佛不知如何是好。沉睡之人梦呓了一句什么,眼皮艰难地动了几下,终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像是尚未从长久安眠的状态下适应过来,那人的目光有些呆滞,他只直勾勾地盯着头顶上方,半晌功夫儿,才将注意力转到一旁的黄少天身上。

      “烦烦?”怎料那人的视线与黄少天一经撞上,整个人却反倒像活见了鬼一样,声音里尽是没好气,“你还没死啊?”

      黄少天毫不犹豫地对准眼前之人一拳重重砸了下去,行云流水的动作与近于条件反射般的反应,无一不在奇异地昭示着一切似曾相识。然而他们此刻没空理会——那人方才冷不丁受了一拳,顿时忍不住叫嚷起来:“我不就说了一句……你至于吗?!”

      “真是的,我到底睡了多久啊……”眼见着不曾得到回答,那人倒也识趣得很,随手抽了件床沿上的外衣罩在身上,尝试着活动了下僵硬的筋骨自语道,“说起来,难得只见得你一个,什么时候到的?对了,你到这儿做什么,大孙上哪儿去了?”

      黄少天和邹远当下心里一惊,随即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番,只是彼此在对方眼中均看到了潜藏的无边波澜。邹远率先踏出一步,声音中隐隐尽是颤抖,“你是在问……孙哲平前辈?”

      “他也算得上前辈?”那人哼了一声,倒显得十足的孩子气,此时注意到邹远的存在,眉眼中瞬间满满的疑惑不解,“你……谁啊?烦烦带进来的?”最后一句,却是直接示意性地望向了黄少天。

      黄少天难得也有语塞的时候,只管着闭口不言,不知应当回答什么才好。那人倒也不甚在意,就在这略显诡异的氛围中下了床,径直朝着门外方向走去。“净给我添麻烦……”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真该对大孙说,让他下次看到你时干脆直接将你打出去……”他的话音刹那间戛然而止,黄少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见他死死盯着桌案上的残余草药,面色惨白。

      “‘醉生梦死’……?”他几乎是从牙缝间咬出了这句话。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反应极快地望向一旁的邹远,整个人的身体已然不觉颤抖起来。

      “你方才说,前辈……?”

      邹远顿时被他身上暴风雨般的气势震慑得动弹不得,他却似全无察觉,视线亦慢慢移转到邹远腰间的古剑,嘴角终扯出了一个艰难的苦笑,声音里不知是悲是喜。“‘葬花’……?”

      一刹间,那人竟如同疯癫了一样,入魔般地扑了过来。黄少天身形一动,他方才一直正注视着这人的动静,眼见着似有不对,当即果断拦在了邹远的面前,抢先死死制住了那人的身体。那人已红了眼睛,整个房间只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低吼:

      “孙哲平……你做的好事……!”

      那声音太过悲戚,隐隐似混杂了愤怒与其他道不明的情绪,一时间,黄少天与邹远均不再多言,任由得他肆意地又哭又笑。待到他渐渐平静下来,邹远才怯生生地上前一步,“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本似尚未从先前的状态中脱出,此时听了这话,却仿佛清醒了过来,神情极为古怪地瞥向了黄少天。“他没同你说过?”

      黄少天一下子尴尬得紧,倒也只能迫使自己面对。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底复杂的情绪,“我……不记得很多事了。”

      那人直接跳了起来,挥舞的手臂差点儿没将黄少天抡在地上,语气甚是激烈,倒将黄少天和邹远均吓了一大跳。“你不记得我了?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啊——你竟然把我也给忘了?别说从哪儿掉了块石头把你砸傻了吧?”

      “喂——!”黄少天卷起袖子就要冲上去,一旁的邹远慌忙将他拦住。

      “不是‘喂’,我叫张佳乐,张、佳、乐,记住了吗?”名为张佳乐的人一脸嫌弃地看着黄少天,完全忽视掉了邹远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惊诧。“没失忆前就够蠢的了,现在只怕拐走了卖掉都不会有人想要……”

      “说谁蠢啊二乐乐你才是最呆的那个好么?!”

      话音一落,他二人倒同时怔住,随即控制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这感觉过于温暖熟悉,纵使今日物是人非,黄少天仍是忍不住贪恋起那微小的怀念。挚友。他知道,他的直觉在告诉他,他可以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搞什么啊……你多少还有些印象的吧……”张佳乐还在笑得前仰后合,刚刚苏醒时的悲恸在这一瞬也仿佛消失殆尽。黄少天见他笑得开心,身体不觉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当即走向案桌旁,准备给自己沏上一壶热茶水。

      “不对——等等——”

      张佳乐的笑声,突然有如被掐住了一样瞬间中断。他抬眼望向黄少天的背影,视线中的火焰好似即将在黄少天的身上灼出一个洞来。然而他的声音,却像是受了那寒玉冰棺近百年的侵染,宛若冰雪般冷意蔓延。

      “你为什么,还活着?”

      黄少天的手一抖,精巧的茶杯直接掉落在地上,摔成了无数碎片。可张佳乐仍在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审视般的疑惑。他的声音一字一顿,清冷又无比清晰:

      “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能活着站在这里,是因为大孙喂给我的‘醉生梦死’……那边的小家伙,”他指了下一旁的邹远,“方才对我说,如今距离大孙还在的时候,已经过去近百年了……可你,”他停顿了下,似在尝试着从黄少天的脸上看出端倪。“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总不会……”像是意识到了气氛的急转直下,未等黄少天开口,张佳乐就先行调笑着自答起来,“喻文州也拿这东西封了你近百年?”

      “你认识喻文州?”黄少天心神一颤,整个人的动作刹那间如同僵住了一样,只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惊诧地望向张佳乐。

      “不认得他就怪了。”张佳乐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比黄少天还要震惊,“该不会……你们都不知道?”他完全无语地看着黄少天与邹远错愕的神色,顿觉一阵无力,“就算过去近百年了,也不可能没人记得他……我说,这大陆上的史官难不成绝迹了么?”

      “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有谁会不知道他啊……”张佳乐叹了一声,不再去看黄少天的目光,眉宇间说不清是莫名的敌意,还是淡淡的嘲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谨王喻文州殿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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