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奁》宛白

2、真相

　　真相

　　七天前。

　　燕敏的到访让苏家一下热闹起来。爹和大娘吩咐下人准备了他最爱的酒菜。晚餐时分，众人推杯换盏，喜笑颜开，只除了我。从娘去世以后我就习惯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反正我的悲喜是没有人在乎的。
　　果然今天也不例外，身为燕敏未婚妻的我，成为宴席上最多余的人。不想因为我的失落坏了他们的兴致，于是我告辞离席，托辞要去紫陌青痕，私下却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

　　在房中摆弄了一会供瓶的山茶和瑞香，正觉得浴花神清气爽之时，却听到院中有细细的人语。我的碧梧院一向是苏府中最冷清的地方，而今天我又特意吩咐下去我要去紫陌青痕，丫头们乐得逍遥自在，不会有人在院中伺候。整个碧梧院只有我和烟织两个人，而她正在我身边。院中谈话的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我不由留心起来。

　　“小琪，语珊已经到紫陌青痕去了，现在碧梧院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是燕敏的声音，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里满是我从未听到过的温柔。“燕大哥，我好怕语珊知道，如果被她发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婉转动听，正是我的姐姐苏家大小姐，苏语琪。“今天约你来这里，正是为了这件事。你觉得我们还可以瞒多久？我们……”“不要说了，我们的是绝不能让她知道，她会恨死我们的。”“要瞒她一辈子吗？语琪，你太善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很好，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未婚夫与我的姐姐两情相悦，而姐姐却因为姐妹情深，生怕伤害到我，两人为了我这个绊脚石发生争执。真是好得很啊。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胃里一阵痉挛，痛彻心腑。我整个身体的重量完全依靠着烟织的支撑。双眼在一片模糊中，仿佛又看到了娘弥留之际的样子。

　　她强撑虚弱的身体，拉住我的手，半是舍不得半是欢喜：“珊儿，娘要去了，娘放不下的只有你。你别怕，将来的事娘都给你安排好了。你身边有烟织在，没有人可以轻易伤你。燕敏将来必有所成，娘选他做你的夫婿，一则不会委屈了你，二则我去后苏家也无人敢看轻你。娘真想看着你长大，想看看你披上嫁衣的样子……”娘，您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时的安排？

　　耳畔两个人仍在争执。“小琪，她早晚会知道的，那时岂不是伤她更深？”“我不管，反正不准你说。”“每次谈到她我们都会起争执，小琪，我也不想伤她，可是我更不能伤你啊！”无奈、焦急又无比怜惜的语气像一把冰刃，一颗心又凉又痛，仿佛身体里的空气也被抽空了。
　　有争执是吗？不知该怎么办是吗？这些无聊的事情，我替你们了断吧！我咬着牙，颤着步子走到焦尾琴前。一挑一抹间，几串音符洒下，院中两人登时悄无声息。满腔酸苦，无处宣泄，启齿间却又无言，叮咚几响琴音，珠泪未下，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缥缈虚无，竟是一曲忆江南：“风乍起，冷雨落残红，纵使香痕未肯去，奈何霜华洗却空，怎堪卷帘栊？”

　　一曲尽，我站起打开房门，斜倚在门上，看着燕敏和语琪。他们两个也在愣愣的看我。我向烟织道：“带上焦尾，去紫陌青痕。”烟织捧起琴随我走出，经过院中两人身边时，他们仿佛想说什么。我已经没有力气应对，冷冷扔下一句：“我什么也不想听，不要跟来。”走出了碧梧院，嗓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昏倒前最后一个意识就是告诉烟织带我去紫陌青痕。
　　“我是个大笑话，是不是？我的存在一点价值都没有，我是所有人的包袱。真是可笑，我居然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带着满脸满眼的泪，我抬头望向段逍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递来一方丝帕。伸手接过，那恬柔似水的丝帕上还带着他的些许体温。那点点温度让我几近崩溃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全身犹如脱力般酸软。拭去泪痕，我知道自己失态了，除了娘从未有人见过我如此脆弱的样子。苏家二小姐在外人眼里是个淡如水的女子，今天这样的发作，怕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我收拾好心情：“饭菜应该都已妥当，段公子请吧。”转头的一瞬却不期然捕捉到了他眸子中的了然与心痛。为什么他不是燕敏？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按照娘为我布置好的一生安稳平淡得过下去了。

　　饭菜没有山珍海味，倒也雅致清淡。看看桌上六道色香俱佳的菜肴，我微一皱眉。烟织急忙催道：“怎么没上酒？”小丫头们应声而去，我抬手阻止，看向段逍磊：“翠涛、流香，何者为君所爱？”他温和的笑着：“翠涛太过清冽，虽已春日，你饮尚寒，流香即可。”小丫头芫儿领命去了。一时转来，满亭中醇香四溢，又有花香相助，我已有些醉了。段逍磊手里只把玩着我特意让烟织取来的两个酒器：紫瑶觥和白羽觞。口中却说道：“如此香醇的美酒，段某若不尽饮，岂不辜负二小姐美意？只是二小姐得此佳酿已有多日，想必一尽得其妙，今日还是不要掠段某所好了。”我如何不知他是怕我郁气中结与酒气相冲，一笑下，也不去分辩，只换了竹叶茶。

　　“回苏园看看吧。七天了，大家都很担心你。”我看着他，他有点紧张的回望我。“好吧，借一下段公子的马车，烦请把我和烟织送到苏园。”“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