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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紫陌青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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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紫陌青痕
春日、暖阳、柔风,姹紫嫣红的花丛中,一片氤氲的香气里,我呆呆的坐着,望着面前这架我最钟爱的古琴――焦尾。香已尽,不想再添;茶已冷,不想再续。已经七天了,这七天我一直躲在紫陌青痕,除了我的贴身侍女烟织没见任何人,也没说任何话。烟织仍像前几天那样立在我身旁,尽她全力的照顾我,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我所受的打击。看着她略带苍白疲惫的样子,不由心里一酸。不能再让别人担心我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伤害我的人,我并不在乎。
于是,我开口,用略微沙哑的嗓音淡淡吩咐:“紫陌青痕,重新营业吧。”烟织的眼睛一下亮了,应了声“是”就去忙碌了。十年相处,我与她之间实在不需要多余的话解释什么了。
紫陌青痕,是我开的花店,是完全属于我的一方天地。店里从名贵的花木到最最廉价的草花。三年前,我开紫陌青痕的时候,家里众人大加反对,他们实在不能理解,出生在江南首富苏家的我,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不折不扣的千金大小姐,怎么会想自己出头露面做生意。我只对爹说:“就当我丢了件首饰。”爹看着我,眼眶慢慢湿了,我知道,他又想起了我早早过世的娘。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了大娘和姐姐,但是从那之后我就有了这个完全属于我的空间。
在紫陌青痕,我是当家人。在这里我可以做任何我喜欢做的事,我可以拒绝任何我不想见的人,包括爹、大娘和姐姐。他们不常常来看我,但这丝毫不影响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出紫陌青痕的主人是苏家二小姐苏语珊。爹只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虽然我这个二小姐只是妾室所出,但如能通过我和苏家搭上关系也是一本万利,更何况我还是江湖上近年来名声突起的“南飞燕”燕敏的姨表妹及未婚妻。燕家虽不及苏家富有,但在江湖上却是举足轻重。再加上我的姐姐,苏家嫡女苏语琪,完美的近乎于天上仙子,谁都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她;一班人又见不到我爹,这尊苏家的真佛,所以我的紫陌青痕倒成了那些钻营之人常来之处。
常会有人到紫陌青痕一掷千金,换几株其实并不名贵的花木,然后在我耳边念叨一些诸如如果苏家有意于他们合作会获利几何之类的话。我垂首、低眉、含笑,每每答他们:“紫陌青痕的事我作主,苏家之事老爷子作主,千万莫求错了人。”不知道他们是否明白我决不会帮他们说话,但仍是有人不死心,仍是有人花大把的银子到我这儿买几株并不值那么多钱的花木。他们的银子我不拒绝,一个买一个卖,合情合理,在紫陌青痕我是生意人,哪有生意人不作生意的道理?话我已经跟他们明说,听不听在他们,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我没权利要求别人按我的意思行事。
自从七天前那件事发生,我离开苏家一直在紫陌青痕。烟织会来时时回报,爹派人来接我,大娘派人来看我,隔壁的小女儿攒了五文钱想看看能买到什么样的花……我只是不语,烟织便轻叹转身,我知道她会处理的很好,娘给我挑的侍女绝对是最出色的。十年前,我八岁的时候,娘买回了她,教她诗词书画,烹饪女红,甚至通过她的姐夫燕大侠的关系请人教她精妙的武功,但是娘也教她记住,无论她怎么出色,她永远是我的下人,我的话她决不能违背,她是我的婢子,更是我的死士,为我牺牲决不可犹豫。也许是娘对她的教育根深蒂固,也许是娘救她出火口的大恩大德她只能以自己的自由和幸福相报,虽然这十年中我一直视她如姐妹,她却牢记着尊卑的差别,丝毫不肯逾矩。
听到我吩咐紫陌青痕重新营业,烟织急忙到前面去打理。我知道她安心了,她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与任何人见面,已经决定停止折磨自己。
看着烟织转身离开,我也回到了卧室。比起家中的卧室来,这里实在太简陋了些,雕花木床,一顶碧罗帐,梳妆台。想起语琪第一次到这儿的时候还曾惊讶地问我:“你真的会在这儿住吗?”我只笑笑,这里对我来说也简陋了点,我准备这个卧室也是以防万一,没想到我现在真的住在了这里,而且一住七天。
敲门声,传来烟织的声音:“小姐,沐浴的热水准备好了,这就送进来吗?”这丫头,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送上我需要的东西。起身脱去外衣,吩咐她送进来。整个人浸到水中才发现全身早已酸软,疲惫得像是大病初愈。舒舒服服地浸了半个时辰,身体慢慢恢复常态,心里的酸苦却一丝丝泛上来,分外清楚。离开温热的水面,看着烟织让小丫头们撤去沐浴用品,取出一套淡紫色纱衣换上,坐在梳妆台前,烟织过来要帮我梳妆,我挥手让她退下。拿起犀角梳,丝般的发梢在半透明的梳齿间滑过,看着镜中的容颜,我知道自己是美丽的,但是在语琪身边,我永远只能是皓月旁的一粒小星,眼前浮起她高贵、端庄、美丽、举止合宜的身影,心里又痛了。为什么要让我有这样一个姐姐?
摇了摇头,走出房门,坐在满园花草中,轻啜一杯竹叶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烟织正从前面过来:“小姐,段公子要见您。”我微微一愣,他何时到的江南?“请。”我吩咐一句转身迎了出去。一身白衣,朔天堡的少主段逍磊站在我这个种满了五颜六色花草的院中显得格外潇洒出尘。我一直认为男子穿白衣是一种自命清高,白衣在男子身上总觉得不伦不类。段逍磊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与白衣相得益彰的男子。
他是燕敏的好友,我与他也只是有过数面之缘。我引他到小亭略坐,烟织送上了一盏碧螺春。他品品笑道:“龙渊山泉水。二小姐果然高明。”“世人皆云,梅蕊雪水为茶用上品,段公子这样说是嘲讽小女子待客不周吗?”“花心雪水会影响绿茶清香,这层道理要段某明说,难道是质疑段某存心奉承么?”凝眸望向他,他竟然看出我的用意,脸微微有些热了。转头向烟织:“准备几个菜,今天中午留段公子在这里用饭。”他向我颔首致谢。我顺手在焦尾上抚出几音,吟道:“草号忘忧忧甚事,花名含笑笑何人?”这是紫陌青痕刚开张时,段逍磊托人送来了一副对子,极其小巧精致,一尺的乌木上用上好的翡翠镶出十四个龙飞凤舞的字,显是他的手书,不落俗套,高雅别致,是当年我最喜欢的礼物,现在正摆在我卧室中的小几上。“你还记得?”他话中带了惊喜。我没有接话,只低着头拨弄着琴弦,淡淡地问道:“燕敏让你来的?”
我以为七天的时间已足够我冷静,没想到当“燕敏”两个字再次从我口中吐出之时,仍像一把尖刀插入心中,痛得我手指都微微颤动。“不,是我这几天恰巧在江南办事,去燕兄府上拜访知道此事,他们说你一直都不肯见人,我怕你有什么闪失……终于今天见到你了。”听出他话里的急切,我抬眼看向他。他的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焦急、怜惜、心痛,那目光汇成一把锋利的剑刺向我那仅剩的点点自尊。我像被触了逆鳞,所有的愤怒不满再也压不住,“现在你见到我了,可怜我吗?!我……”我冲动的站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平稳的呼吸,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我……”突如其来的眩晕,让我向后栽倒。一双有力的手由身后扶住我的肩膀,扶我慢慢坐下,一个那么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唤道:“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