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97、第九十七章

　　“退朝——”
　　一声令下宣告长达数个时辰的殿前议事总算结束，站到腿酸脚麻的文武百官们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三三两两结伴走出两仪殿。
　　王焯殷神色不虞，独自一人走下台阶。
　　一位官员经过他时，嘲讽地哼笑一声，扔下一个不屑眼神扬长而去。
　　王焯殷脚下顿了顿，没有回应，继续往下走。
　　刚要出宫门，却见太子身边的小太监远远赶来，“王大人留步！”
　　“富顺公公。”
　　富顺跑得有些气喘，礼数却一样不落，恭恭敬敬请了个安，然后说：“太子殿下请大人一叙。”
　　王焯殷跟着富顺一路来到明德殿，太子李弘正在练字，见他来了，笑着招呼他过来看自己新抄的佛经。
　　王焯殷跪了请安，然后走过去欣赏李弘的墨宝，赞道：“殿下的字越发大气了，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李弘虽才十岁，但皇家教养让他说话行事比同龄人更为成熟，尤其近一年来帝后相争愈发激烈，他在这两派斗法的局势中如履薄冰，整个人更加深沉内敛，那一点本就所剩无几的孩子气如今更是寻不着半分了。
　　李弘颔首道：“父皇的寿辰快到了，我便抄些佛经替父皇祈福，望他体泰安康，福泽延绵。”
　　王焯殷拱手道：“殿下一片孝心。”
　　李弘摆了摆手，搁下笔，叹气道：“若是能换父皇无病无灾，我就是日日抄经也心甘情愿。”
　　自前年起，李治频发头风，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经常头晕目眩以至无力临朝，这便是武后乘机干政的起因，如今更是发展到了群臣纷纷站队的地步。
　　只是这大唐江山始终还是姓李，李弘虽没有明显偏向哪一方，但骨子里肯定还是更倾向于李治。以是李治并且反复，他这个做儿子的确是真心诚意地担忧。
　　王焯殷不好议论帝王家事，只能宽慰道：“陛下洪福，自有上天庇佑，定会很快痊愈的。”
　　李弘不答，黯然神伤了一会儿，转了话题，“听说你今日在朝上受了挤兑。”
　　王焯殷一怔，随即赧然道：“是臣僭越了。”
　　今日上朝时，他弹劾了一位六品官员私受贿赂，然而这位被弹劾的官员却舌灿莲花，指鹿为马，其上司也出言袒护，颠倒黑白，最终不了了之。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王焯殷虽然感到愤懑，但也无能为力。
　　李弘却道：“不是你僭越，是他比你有权势。”
　　这样直白点破官场腌臜的话语，王焯殷不敢接，只能垂头听训。
　　李弘走到他面前，“我将你视为亲信，有些话你便不必避讳。九品十三级，虽是等级森严，但官场上何时不是有权的说话无权的听令？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点破罢了。”
　　王焯殷内心半是震撼半是诧异，不明白为何太子突然揭开这层遮羞布。
　　“我知你为人秉公任直，刚正不阿，不屑于朋党之流。所以这段时间，我并未出言干涉，且让你自己历练。但如今你也见识过了，这是你第几次弹劾失败了？今日之事便又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他受贿之罪明明证据确凿，你却扳不倒他，无非就是因为他有个做少尹的叔父，而你王焯殷只是个出生寒门的八品小官。”
　　太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明诚，你是个聪明人，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才会明白这个道理。你想往后有作为，就必须先有依仗。方晏修短短一年连升三级，你当真以为只是因为他才学出众，颇得圣恩？如果不是有许相暗中出力，他就算是大儒之后，也不可能如履平地一路坐上谏议大夫的位置。他比你更识时务，所以他如今走得比你远。你们是同乡，如今又共事一主，明诚，你不该比他差才是。”
　　王焯殷神色一震，没有料到方晏修竟然也拜在了太子门下，这是晏修和太子都不曾告知过他的事。
　　他心急如电转，自己师从上官仪，表面自是李家这一派，而方晏修娶的是许圉师的侄女，便是武后一派。太子竟然同时招揽了两派的人到自己门下，权衡之术也好，有备无患也好，王焯殷只觉得这个小太子的心思之深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这是从多久之前开始就谋划好的……他年长太子十岁，此时竟生出一种被这个小小少年玩弄于鼓掌的感觉，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被李弘计算好的……
　　他仿佛到了此刻才真正见识到帝王权术的可怕，翻云覆雨，只手遮天，那皇城之下的芸芸众生都只是他们随意摆弄的蝼蚁。
　　“臣——臣才学疏漏，比不得方大人。”许久，王焯殷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李弘却摇了摇头，“不，明诚，方晏修胜在长袖善舞，但你刚毅不折的品质也同样是我所需要的人才。”
　　他握住王焯殷的手，动容地说：“如今朝堂动荡，两派相争，受苦的最终都是百姓。母后虽然育我有恩，可我终究姓李，这天下也终归是李家的。明诚，我不愿辜负父皇的苦心，大唐四十多年基业不能被外姓人夺去，我有心振作乾纲，立德立志，但也需良臣美将与我同心同力。明诚，你愿意辅佐我一道将这李家江山扩充千倍百倍，福泽万民，同造盛世吗？”
　　王焯殷在他激昂的语气里呼吸骤紧，一时心绪起伏，眼前仿佛当真看到了一副盛世画卷。
　　尽管李弘的手段让他心生寒意，但辅佐仁君，报国效力，却是每个读书人心向往之的梦想。
　　如今太子纡尊降贵，携着他的手，邀请他一起建功立业，王焯殷无法拒绝，激动道：“臣肝脑涂地！”
　　李弘赞许地点了点头，欣慰道：“我有你这样的忠臣，是我的福气。”
　　他拍了拍王焯殷的手臂，然后慢慢踱步走到窗前，王焯殷也恭敬地跟在身后。
　　“明诚，既然你想通了，那我便再问你一次。”太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潭州刺史戴至德的孙女戴采薇——”
　　王焯殷猛然看向他。
　　太子缓缓道：“从前你以尚未立业为由，回绝了这门亲事。如今你小有建树，戴至德这个岳丈也算位高权重，于你之后的仕途自是大有裨益。我现在重说一次媒，你的回答还是拒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