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96、第九十六章

　　方府的厨子是特意请的苏州人，做的糕点也是江南风味，小宝一口一个，桃花酥，芡实糕，都跟从前家里厨娘做的一模一样。
　　“慢些吃，别噎着了。”方晏明看他狼吞虎咽，忍不住开口道，“我叫厨房做了许多，你一会儿再带些回去。”
　　“谢谢晏明。”小宝嘴里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
　　小猫儿看到二少爷伸手温柔地替小宝擦去嘴角的糕点碎屑，目光暗了暗，但又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小气。
　　小宝一边吃一边同他们说这一路的故事，他的叙述零碎颠倒，听得人犯迷糊，但好在二人都熟知他的说话风格，时而为他说的军中趣事而开怀大笑，时而又为他屡屡涉险而捏了一把冷汗。
　　“对了！”小宝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费力地咽下嘴里的糕点，兴奋地宣布道：“我和蜀蜀要成亲了！你们都来喝喜酒呀！”
　　方晏修与王焯殷拐过回廊，踏入后院时，听到的便正好是这一句豪气的宣言。
　　一时之间，除了小宝之外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方晏明的脸色更是瞬间白了，嘴唇微微颤抖，几度想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方晏修亦是脚步一顿，诧异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王焯殷。
　　还是小猫儿最先开口，震惊又惊喜地说：“真、真的吗？那，恭喜你呀小宝哥哥。”
　　他偷偷打量二少爷的脸色，只觉得沉得叫人害怕。
　　方家兄弟皆是如蒙雷劈，但方晏修毕竟年长几岁，又久居官场，很快回过神，挤出一个笑容，若无其事道：“嚯，这是何时的喜事，怎么明诚不早些告诉我？”
　　王焯殷显然也没料到小宝会这样轻易地同人说出两人定情的事，不过再一细想，却是也是小宝会干出来的事。
　　他坦荡地拱了拱手，“二人私事，原本不想刻意张扬。”
　　方晏修笑道：“这便是明诚的不是了，我们也算总角之谊，这样大的好事，你不告诉别人便算了，怎么还瞒着我与晏明呢？”
　　“温循兄说的是，是明诚考虑不周。”
　　方晏修揽了他的肩一道走到院中的石桌前，看到自己弟弟那张几近苍白的脸，目光只落了一瞬，又转到小宝身上，“小宝有喜事，晏修哥哥给你包个大红包好不好呀？”
　　小宝丝毫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单纯地点头道：“好呀好呀，谢谢哥哥。”
　　方晏修松了王焯殷的肩膀，自然踱步到弟弟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晏明你呢？红包就不用了，糕点倒是可以送一箩筐。”
　　方晏明在哥哥故意玩笑的话语里总算找回一丝神智，扯了扯嘴角，干干道：“啊，可以，两箩筐也行。”
　　小宝于是更加高兴了，“谢谢晏明！”
　　方晏修出于礼貌，又问了几句两人定情的经过，小宝一一说了，怕自己说得不好，还频频看王焯殷，王焯殷露出的鼓励的微笑，并没有制止他想分享喜悦的心情。
　　小宝说得热闹，方晏明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眼神落寞地落在不知哪一处。之后几人移步亭台，接风宴全程他都失魂落魄，满桌的美味佳肴都勾不起半点食欲，味同嚼蜡。
　　直到送走了小宝与王焯殷，方晏明依然魂不守舍，一双好看的眼睛泛着微微的红。
　　“二少爷——”小猫儿担忧地喊了一声。
　　方晏明轻轻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小猫儿还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一旁的方晏修却也冲他点了点头，“去吧。”
　　小猫儿只好退下了。
　　偌大的前堂只剩下兄弟二人。
　　方晏修看着弟弟伤心预约的模样，开口道：“温省。”
　　他难得叫了自己的字，晏明抬头望去，哥哥眉眼间是淡淡隐愁，仿佛还是那个小时候自己受了委屈后，如同父亲一般过来安慰自己的青葱少年。
　　只是这个少年的模样终是染上几分沧桑，连眼神里的光也没有那样明亮了。
　　晏明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差点失态哭出来。
　　“哥哥——”
　　方晏修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他却了然晏明的失意。
　　“想哭就哭吧，今日不笑你是哭包晏了。”方晏修说，勾出一个伤感的笑，轻轻叹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温省，许多事情不是我们渴望就一定能够得到的，我们都得学会接受这个现实。”
　　晏明再也忍不住，靠在哥哥怀里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方晏修的前襟。
　　他想到好多年前，他还在学堂上学时的光景。
　　如果那个时候，他就能认清自己的心意，不曾欺负过小宝，而是一心待他好，那如今是不是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了……

　　朝廷给监察御史的住宅虽然不是方府那样的大户，但比起从前寓居安仁坊或是合宿弘文馆自是好了太多。
　　况且又有太子李弘的恩宠，掌管官员俸禄福祉的部门自然不敢薄待了这位东宫眼前的红人。这间虽然不大只有一进，但布置精致典雅的府邸，便是王焯殷如今的住所了。
　　刚搬进来时，王焯殷着实小小激动了几日。他出生寒微，无权无势，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来，终于在偌大的长安城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
　　这对于任何一个寒门臣子而言，都是最值得庆贺的时刻。
　　虽然王焯殷不喜应酬，但如今也是八品官员，免不了官场交际。先是拜谢了太子与上官仪，又上门给曾经的上级刘冕送礼，还得一一拜会如今的上级与同僚，最后还邀请了这些年交情尚可的几位友人来府上一聚，譬如廖世清、林怀祖等等。
　　这样忙碌的应酬，让小宝从刚回京的兴奋激动，慢慢冷却下来，整日看着蜀蜀要么早出晚归要么宴请同僚，他忽然觉得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他刚来长安不久，蜀蜀刚中举的那段时光。
　　也是这样成天见不到人，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小宝好几次想问他，什么时候回苏州拜堂呀，可是蜀蜀总是没有时间听他把话说完。
　　他难免觉得委屈，可如今的他学会了忍耐，他知道蜀蜀的梦想是想做一个报效朝廷的好官，他在陪伴蜀蜀度过冰天雪地的那段时间里，学会了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便要照顾他，帮助他实现他想要做的事。
　　从前他可以保护蜀蜀，帮助他完成随军征战建功立业的愿望，那现在他也可以忍下寂寞，帮助蜀蜀当上大官。
　　所以尽管他心里不高兴蜀蜀忙得没时间陪自己，但他更舍不得叫蜀蜀放弃自己的理想。
　　他躺在藤椅上，掰着手指头数数，想着等蜀蜀变成顶大顶大的官了，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回苏州成亲了。
　　要多久呢，一年吗，两年吗——
　　他数着数着，在暑气氤氲催人眠的盛夏午后，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