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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二十二章——再入宫门深似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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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金希澈推门出来,眼圈下有隐隐青色,显是一夜未曾入睡。见含霜扒在朴正洙房门外探头探脑,伸手召了她近前。
“正洙可是有事?”
含霜扁着嘴摇摇头,眼睛仍瞟着房门不肯稍离。
“你在门外干什么?”
“我……是想唤公子起身用早膳。”
“正洙还未起么?”
含霜又摇摇头,金希澈挺秀的眉皱起了波纹,几步走过去抬手欲敲门,手指还未落在门框上又缩了回来,转身牵起含霜走得远了些,低声问道:“昨个夜里,他房中可有动静?”
含霜再次摇头,而眼睛已见了红,抽抽鼻子回道:“婢子晓得公子心情不好,不敢打扰,便整夜仔细留意着房中动静,但直至现在,一丝响动也无,婢子担心……公子他……”
金希澈一巴掌轻轻拍在含霜头顶阻了她未出口的话:“别乱想!他既不愿出来,待会儿你把早膳送进去便是了。”想了想又交代道:“你继续仔细留意着,有何异状立刻前来报我。”含霜乖乖点头。
瞥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金希澈叹了口气,五指攥握成拳,金英云!
来到膳厅,韩庚已在桌边等候,见着希澈进来,起身问道:“正洙哥呢?”
金希澈细看他脸色,也多少有些憔悴痕迹,定也是整夜无眠,不由心疼,径直拉他坐下:“我们先吃吧,他在房里用膳。”韩庚看看希澈,点点头。
一顿饭谁也没再开口,只间歇有竹筷碰撞碗沿的清脆响声,一旁伺候的下人见主子脸色不佳,俱小心了举动,整个膳厅里甚是沉闷。
寂然饭毕,下人送上茶来,揭开才饮了一口,便看见含霜黑着脸托着木盘进来,盘中膳食几乎完好无损,金希澈的眉就皱紧了,他想干什么?把自己折腾死了就万事大吉了?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从楼下直冲上来,“嘭”地推开房门,正对上朴正洙错愕的眼。看了金希澈阴沉神色半晌,朴正洙却笑了,将他拉进房中坐着,倒了茶。
“这样风风火火地冲了来,还以为你要杀人呢。”
金希澈没心思与他玩笑,仍沉着脸,硬邦邦扔出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朴正洙不解:“我没想干什么啊?”
“那为何早间不起来用早膳,我让含霜送进来,又全部端了回去?”
“哦。”朴正洙这才明白金希澈所为何来,笑道:“大概昨个晚膳用多了,现在并不饿,所以就没吃多少。”
晚膳用多了?我若信你才叫见了鬼了!金希澈站起身正欲发作,眼角不经意瞥到案几上一幅字,墨迹还未干,显见是刚刚写就。
一把拽了过来细看,怒色却渐渐消褪了,那纸上笔画犹如一根根墨色丝线,丝丝缕缕牵扯着胸口,隐隐作痛。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
好容易将目光从纸上移开,却见朴正洙盯着这幅字双唇紧抿,眼中血丝斑驳。再看案几边纸篓,不意外地见着里面塞满了纸张。俯下身将纸篓中纸张全掏出来摆上案,一张张翻看,全是《长干行》。最底下几张笔法工整,间隔有序,却有淡淡水渍氤氲其中。渐渐地向上来,劲力就弱了,偶尔还有一两个字的笔画重叠在一起。直至方才那的那张,只能勉强看清字迹而已。
抓起朴正洙的右手,果然,中指第一个指节被磨得通红,整只手都有些微颤抖。
“你写这个写了一夜?”
朴正洙默默点头,从金希澈掌中抽出手来抚摸着案几上堆成一堆的纸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呵呵……纵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如何,终究是要坐愁红颜老罢了。
天下男儿皆薄幸,无情最是帝王家!
突地,朴正洙转身端出床下火盆,将那些纸张一股脑全塞了进去,吹燃火折子只轻轻一燎,便燃起熊熊火焰。
这世间再深厚再坚定的情感,面对考验,也不过如此。
朴正洙盯着火盆中摇曳的火焰,轻轻哼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歌声凄切婉转,每一丝起伏都好似敲在金希澈耳鼓上,酸疼不已,听歌的人尚且如此,唱歌的人呢?
朴正洙面色却淡淡,只眼中映着火光,闪烁不定,有一瞬间令金希澈以为那是泪水,细看,眼眶竟是干涩的。
“他给了三日期限,你……可是想好了?”
点点头,朴正洙勾起一抹浅笑:“我本就没有选择,不是么?”
纸张渐渐燃成灰烬,盆中火苗也转为浅蓝,一点点吞噬着残存的只言片语,两人直直盯着,待火苗尽数熄灭,一齐出了门去,关门带起的气流轻轻扬起盆中灰烬,继而,散落一地。
午后,希澈着含霜打点了一篮饭菜,与正洙、韩庚同乘一辆马车,蜿蜒来到刑部天牢。
正面是刑部大堂,天牢设在右边角落,窄窄一座拱门,迎面便是一方照壁,转过照壁只有一条长长通道,接连四个拐角,五道铁门,然后踏上一条一米来宽的甬道,甬道尽头才是牢房。
天牢里羁押的俱是朝廷重犯,皆是作奸犯科累案在身之辈,平日里也少有人来探监,是以虽是刑部重地,油水却少。金希澈塞过去三张一百两的银票,牢头欢天喜地地点着口水数了一遍又一遍,千恩万谢,却将话绕来绕去,就是不松口放三人进去探视。
金希澈磨了半天嘴皮子,脸色就有些不好,朴正洙打眼细细瞧了瞧牢头神色,便在袖底扯住了希澈,只把那篮子交给牢头,央他转给东海,转身一齐又出来。
“你扯住我干什么?”金希澈气冲冲地道,花了三百两银子连东海的人影也没见着让他恁得窝火。
“罢了,不用生气,你气死了今天也是见不着东海的。”
“怎么说?”
朴正洙慢慢道:“你方才光顾着与那牢头交涉,没有注意其他,他与你说话时不时会向身后看一眼,必是暗中有人在监视,防他贪财将我们放了进去。”
金希澈恍然大悟:“你是说……”
朴正洙点点头:“他既给了我三日期限,必已料定我们会来探视东海,所以传下话来不许我们进天牢。这鬼地方岂是常人能待上三天的?他笃定我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早日救得东海出来也会答应他进宫。”
甬道里静寂无声,只有三人的脚步声轻轻敲在石板路上。冷不防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啊————”,悚然回头,甬道尽头除了天牢石门外别无它物。那叫声乃是由牢内深处传来,透过厚厚的石墙,在逼仄的甬道内反复碰撞、回荡,最终灌进耳中,无比凄厉。
直至惨叫声消失无踪,甬道内再次恢复寂静,三人方回神,互视对方神情,皆面如土色,尤其希澈与正洙。想来后世里也是满手血腥杀人如麻,这等阵仗不过小菜一碟,只因此刻至亲之人身陷囹圄,便,感同身受。
三人加快了脚步拐过一个个弯,穿过一道道门,终于踏出那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通道,午后的日光轻抚在面上,脸色才算好了些,仍,心有余悸。
两日后,午时,“凤仪阁”门前,朴正洙掀帘而入,一派淡然:“走吧。”
小路子放下轿帘,点点头,轿夫弯腰抬起横木,正欲迈开脚步,金希澈突然道:“慢着,东海呢?”
小路子垂眼敛襟:“金公子只吩咐奴才前来迎接朴公子入府,其余事奴才一概不知。”
“什么?”金希澈冷笑:“东海的人影都还未见,你们就想把人接走?未免太不把我‘凤仪阁’看在眼中了吧。”
小路子只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轿内朴正洙喊道:“希澈,你过来。”
凑近轿旁,金希澈道:“何事?”
打起窗纱,朴正洙眼睛动了动:“你看。”
金希澈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前后两名轿夫及轿旁下人,这才注意到,这些人俱身强体健,眼中精光四溢,长衫下鼓鼓地露着兵器痕迹,显是大内侍卫。
“这又如何?我还怕了他们?”金希澈轻哼。
朴正洙笑笑:“知道你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但是真闹腾起来,惹了他,还能有你的好处么?他既承诺保住东海,自不会食言,你且耐心等等吧。”
“哼哼……你倒真信得过他……”
“……,不,朴正洙并不信任金英云。”
金希澈默然无声,目送小轿渐行渐远,消失在街头转角,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