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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三章——红消香断有谁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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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正洙没力气说话,金希澈也没指望他这样能说什么话,只顾倚着床沿修指甲,不一会便有小丫鬟端来一个托盘,青瓷碗中是满碗薏米松仁粥,另有两碟精致小菜,白粥香浓稠滑,即使只闻了味道也食指大动。
小丫鬟似得了吩咐,知道朴正洙无力自己进食,便将他轻扶起来,塞了个枕头在腰间,让他靠在床沿上,端起粥合着小菜,一勺一勺的慢慢喂。半碗粥下了肚,朴正洙才有力气抬起头,对着又送了一勺小菜到嘴边的小丫鬟微微笑了笑,微张檀口将菜吃了,那小丫鬟却动作一顿,慢慢地耳根子烧了起来。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美丽出尘的人物呢?小丫鬟禁不住偷眼瞟了瞟靠在对面的自家主子,虽然都是绝顶的漂亮,可是眼前之人即使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形容憔悴,却更添了那一份娇弱的病态美,让人心存怜惜。
金希澈拨弄着指甲,将一切尽收眼底,冷哼了一声,将小丫鬟吓的一哆嗦,赶紧垂头认真喂完了饭,收拾托盘退了出去。
“真行啊你,都这样了都还能勾引我的丫头。”金希澈冷笑。
朴正洙端着滚热的茶,用盖子仔细地掠去浮沫,热腾腾的雾气飘散出来,更显得眼含春水,目若秋波,低头抿了一口,才睇一眼金希澈,似笑非笑:“好象你这青楼卖笑的,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去。”
金希澈秀眉一扬:“我喜欢!”
惊世骇俗的话语,由他嘴里说出来,就是理所当然。有人买才有人卖,各取所需,与人无尤。
朴正洙笑笑,没有说话,低头小口啜饮,滚热的茶汤入口,在舌尖上弥漫了幽幽的茶香,一路滚下喉咙,蕴藉妥帖,无上的享受。金希澈看他饮的畅快,也觉得口干,自去倒了一杯,再回来靠着喝。
两人静对饮茶,房间里清香飘扬,偶尔有碗盖磕在杯沿上清脆的响声,除此之外别无声息,彼此都心中偷笑,后世里时从没想到他们之间也能如此和平相处。
茶喝了三分之一,金希澈突然问:“你来了多长时间。”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朴正洙却只反问:“我昏迷了几天?”
“五天。”
“那就是五天。”
“哦。”金希澈点头,用碗盖轻轻拨弄着几片仍顽固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我来了三年了。”
不论以前关系如何,对这跨越了千年之后茫茫陌生人海中的相遇,总归是高兴的吧。
接着便又是静默,各自想着什么,滚烫的茶也渐渐凉了,金希澈突然放下盖碗,伸了个懒腰向外走去,边走边说:“既然已经醒了,明天再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今儿晚上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儿就叫含霜去做,就是刚才那个丫头。”
朴正洙看着他走出去,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有没听见,只闻那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去得远了,然后“哐”的关了房门。
直到听不见金希澈的声音了,含霜才偷偷地溜进来,一双眼睛骨碌骨碌地上下乱转,只顾盯着朴正洙看。朴正洙好笑,朝她招了招手,忸怩了一会儿,她才近前来问道:“公子有事吗?”
朴正洙将凉了的茶递给她,看她换了热水又递过来,接了,捂在手里,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因为好看啊。”
朴正洙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虽是男人,被一个小丫头说“好看”,感觉……也不错。
“你家主子不也很好看么?”
小丫头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嗯……那个……我也说不清楚。”含霜想了好半天,涨红了脸,“就是……觉得……你比较好亲近。”
“好亲近”?朴正洙脸色沉了下来,忍不住冷笑,好亲近的那人个真的是我么?突然失了兴致,将茶塞给含霜,闭了眼,淡淡道:“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含霜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了他不高兴,也惊惶起来,不敢多问,放好了茶碗,跑了出去,想了想,又跑回来,说道:“若是公子夜里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也不等他回答,便关了房门。
静了半晌,朴正洙忽然觉得好笑,无缘无故对着个小姑娘撒什么气,她什么也不知道,只凭着直觉想接近自己,那是最纯真的反应,有什么可气的呢?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能让她觉得“好亲近”的那个人,真的……不是我啊……
夜里没有再梦见什么人,只是灰蒙蒙一片,像漫天漫地的网罩着,走不出去,有凛冽的风,吹打在身上,冰寒彻骨,是那天傍晚悬崖下蜷缩在古树上时的感觉,隐隐的绝望。
一觉睡到上午才睁眼,精神仍不是很好,含霜端了早餐进来,面上仍惴惴的,放下托盘,垂头立在床前,很是拘束。
朴正洙故意冷冷地道:“你是要我自己起来吃么?”
冰冷的声音将发呆的小丫头吓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抬头,却对上朴正洙促狭的笑,楞了一楞,小声说:“公子没有生含霜的气么?”
喜她天真纯粹的性子,朴正洙软了声音:“你没做错什么,生你什么气,昨天不过是我累了而已。”
含霜欢喜地跳起来,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朴正洙只觉着窗外的阳光也没有如此明媚耀眼,真真的是纯净的小孩子心地,在喜欢的人面前毫无掩饰的心机,是如今的自己怎么也难以再拥有的了。
含霜小心翼翼扶了正洙起来用了早餐,刚吃完,大夫就到了,隔着帘子诊了一会脉,说道:“人既已清醒,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待老夫开个方子,每日照方煎药,好生调养一阵子便好了。只是……”大夫摸着胡子,语带迟疑,“只是,公子之前伤势甚重,已然损了底子,以公子脉象看来,公子是个学武之人,日后拳脚功夫虽无碍,内力却是轻易使用不得了。”
大夫心下叹息,学武之人对内力视比性命,要他不再使用内力,应该比杀了他还难受吧,医生也只不过是凡人罢了。
却未料帘内只传来淡淡的回答:“知道了。”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竟似不以为意。大夫虽疑惑,却仍然留了方子,告辞离开。
打起帘子,看朴正洙一脸的面无表情,倒是含霜差点哭出来:“公子,你肯定很难过对不对?难过你就哭吧,含霜不会笑话你的。”
朴正洙无奈地看着含霜不停地吸着鼻子,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转,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下来,微觉好笑,没了内力的人是我,怎么我还没怎样,你就比我还难受呢?却也暖了眸子,轻轻道:“我没事,不要哭,去把你家主子请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含霜点点头,噙了泪跑出去,不一会儿便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金希澈进了房来,表情奇妙:“你又怎么了,惹得那丫头一副死了亲人的样子?”
靠,这张乌鸦嘴!朴正洙眼角抽搐,决定忽略他的话,反正现在起不了床,就先放你一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大夫说我武功废了。”
“嗯?”金希澈像看外星人一样来回扫了朴正洙几遍,确信在他眼里没有看到什么负面情绪,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全废了?”
“功夫还在,只是不能使用内力了,之前伤势太重,损了真元。”
回想起五天前的夜里看见翻窗而进满身是血的朴正洙,金希澈咬了咬唇,昔日高高在上,纵横暗界的“骄傲”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即使表面上看不出来,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随即甩了甩头,靠,我跟他什么关系,关心他干吗?笑着说道:“没关系,反正青楼花魁要功夫也是浪费。”
“青楼花魁”???朴正洙瞪着金希澈,表情却没多大意外。
金希澈掰着手指头噼里啪啦算起帐来:“你伤了这几天,请大夫要花钱吧;然后调养几个月,吃药,补品要花钱吧;我们俩非亲非故,啊,不对,是故非亲,你也不能在我这里白吃白住是吧;还有,因为你,我这里至少歇业三个月,这一笔笔算下来,你说你欠我多少钱?”
朴正洙盯着他看,眼神奇特:“金希澈,以前怎么就没发觉,你还真是个做老鸨的好材料。”
沉默。
金希澈强忍着用枕头闷死朴正洙的欲望,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我大人有大量,跟这一病号计较什么,反正以后他也只有受压榨的份儿,现在就让你一逞口舌之快。
前面金希澈哩哩啦啦算了一大通,朴正洙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嘴张在他脸上,还不是由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还是敏感地抓住了些须关键语句:“因为我,歇业三个月?为什么?我养伤也没碍着你开门做生意啊。”
金希澈横他一眼,却没说话,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喝了几口,才开口道:“朝廷出了告示,皇后薨逝,国丧三月。”
“哦。”
金希澈挑眉看他,重复一遍,字字清晰:“我说,皇后薨了。”
“我听见了。”
“听见了你怎么这样反应?”
朴正洙疑惑:“我该是什么反应?”
金希澈放下茶碗,几步凑到床前,几乎和朴正洙额抵额,大眼瞪小眼,瞅了他半天,复又坐回桌边,拿起茶继续喝:“你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什么?”
“先皇后乃男儿身,闺名李特。”
金希澈的话不谛于在房里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但是朴正洙仍然郁闷:“他叫什么名字干我何事?”
金希澈霍然起身,高声叫:“含霜。”
立刻就看到小丫头在门外探出半个脑袋:“主子,什么事?”
“把大夫再请来给他瞧瞧,搞不好他脑子也有问题。”
“啊?”含霜张大了嘴巴,立刻便要跑走,朴正洙不得不出声阻止:“别听他鬼话,我没事,你去玩你的。”
含霜为难,看看金希澈,又看看朴正洙,见金希澈没再吩咐,就又失了踪影。
金希澈伸出一根手指抚摩着光洁的下巴,玩味地看着朴正洙:“你说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你才脑子有毛病。”
“既然你脑子没问题,怎么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
朴正洙一个白眼扫过去:“你好象叫我的名字叫了两天了。”
指头竖在鼻前左右晃荡,金希澈摇头:“我不是说后世的那个朴正洙,我说的是现世。我们穿越之前,我记得,他们喊你的名字是,李特。”
朴正洙突然白了脸,勉强笑了两声:“是吗?我不记得了,看来我真的失忆了呢。”
金希澈低了眼,看茶杯里蒸腾的雾气氤氲,没接话。
真的是……失忆了么?大概心里是这么希望着的吧。
从懂事起便刻在心底里的那个人在一个转身之间就对自己痛下杀手,绝无留情,只要是真正爱过便是不能原谅的吧,所以潜意识里把那段记忆刻意地遗忘,希望做个鸵鸟,不看不听不想就能不再疼痛。
可是……人心是最真实的东西,昏迷期间脑海里那支离破碎的片段,便是在心理防线最脆弱时翻腾出来,血淋淋地提醒着不要忘记不能忘记,也,不肯忘记。当真正绝望于天地之间时,就连那晚悬崖下的风都在肆意地嘲讽。
心若不在了,还会在乎什么么?
“什么时候挂牌?”
有一刻的诧异,金希澈立即回过神来,笑的艳丽:“自然是国丧之后。堂堂皇后之尊在我凤仪阁做花魁,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