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穆彤·Joy

4、第四章

　　在岳母的丧事办完之后，养父母告诉我，我的婚期要延迟，因为我的未婚娘子提出要在家为母亲守孝三年。
　　我对此毫无意见，本来我就对这桩婚事并没有什么期盼，无论是什么时候完婚，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只是，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当日我那未婚娘子跪在灵前的身影，我一直挺好奇，她究竟是什么模样？

　　日子依然平静地过着，养父母当年的小茶铺已经变成了茶楼，我也开始过着每天悠闲自在的生活。
　　然而，就在我未足十七岁的时候，养父突然一病不起，没过几天就不治而亡了。
　　这对养母来说是非常沉重的打击，对我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触动。

　　养父本是一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只因生活所迫，才做起小本生意养家糊口，最初因为没有子女，他的生活过得非常懒散，每一天都是‘得过且过’。
　　而自从我来到这个家，养父就完全恢复了少年时的朝气，他乐于在家教我读书识礼，也乐于陪我外出游览闲逛，他甚至还会找出遗弃多年的竹箫，教我吹奏。
　　养父在世的时候，我内心只是对他充满感激，可当他离开后，我才体会出他所给我的爱是那么浓重且自然，而我对他也有一种难以磨灭的儿子对父亲的依恋。

　　一直以来，我为了不忘记在‘江南穆家’的往事，每天都迫使自己去回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回想’对我来说变得非常困难，我经常会为了想起一件完整的事情，而花掉很多时间去绞尽脑汁。
　　我几乎记不清儿时在‘江南穆家’，爹爹曾跟我在一起做过什么，谈过什么，我总觉得他是一个早出晚归忙于生意的人。
　　而养父留给我的每一件记忆，都是那么清晰透彻，即便我不刻意去想，他的音容笑貌也会经常在我眼前浮现。

　　养父刚去世的那段日子，我的情绪又一次变得非常压抑，我把我自己关在屋里，不说话，不理人，不做任何事情。
　　黑夜里，我经常被恶梦纠缠着，梦里钱塘江的潮水夺去我所有的亲人，我再一次瘫坐在江边，恐惧孤独重重包围着我。
　　养母为了分散我的思绪，便逐渐把酒楼的生意交给我来打理，她并不多嘱咐我什么，只是很自然地告诉该去做什么了。
　　一开始，我会像养父过去那样在柜台后坐着发呆，任凭谁来招呼我，都漠然不理。
　　但后来，我注意到养母的容貌开始憔悴，看我的目光里总隐含着焦虑，我才突然意识到养母多么在乎我。
　　似乎，在这个世上养母除了我这个‘儿子’，再没有亲人了，而我作为‘儿子’，实在不能让她为我操劳了这么多年，还要继续为我担心啊。
　　为养父守孝的三年里，我开始真正成为‘文家’的儿子，我把这个养家的担子挑在自己身上，为养母，为已故去的养父，也为自己。

　　原本以为，我的生活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过下去了，‘江南穆家’只是我儿时一场梦里的情景，而‘文天佑’才是真正的我。
　　但是，‘江南穆家’的这场梦，最终还是复苏了。

　　我的三年孝期结束，岳父便急急找养母商定我与他女儿的婚期，毕竟我与我的未婚娘子都年满二十了，女子在这个年龄还空守闺中，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
　　婚期一天天临近，我却一天天感到烦燥，莫名其妙地有一股火气冲击着我的五脏筋脉，让我总想跟谁与干一架。

　　一夜难眠，我独自立在小院中，仰头望天，正见一朵乌云遮住了一半的月亮。
　　灰蒙蒙的夜色，好熟悉！
　　“和儿。”
　　耳旁恍惚有一个声轻柔地唤我，我忙四下张望，却只有我一人。
　　我呆呆地站着，望着天，就见那遮月的云慢慢地飘散，月儿又圆圆亮亮地映入我的眼帘。
　　“和儿，来，练过这一式，娘带你睡觉去。”
　　那声音又出现了，这一次，我听明白了，那声音就是从我心底响起，是娘的声音。

　　那一夜，我在院中一直重复打着一套拳，我记不清那套拳的名称，也记不清那套拳我是否打得完整，我只是记得，那是幼年时娘就教给我的一套拳法。
　　真奇怪，自从离开杭州，我就再也没有练过这套拳，想不到时隔十二年，我却能连贯把它打出来，并且不知疲倦地打了整整一夜。
　　直到次日清晨，当我坐在院子里大喘气时，才感觉到我多日的烦恼就来源于‘江南穆家’。

　　养母说，成了亲就真正是一个大人了，如果养父在天有灵，会为我感到高兴的。
　　是啊！我就要成亲了，可是，我的亲生爹娘却不能感受到这份喜悦。
　　即便娘已在那次的潮水中遭到不幸，可是爹爹...
　　一想到爹爹，我更觉得惧怕，万一他也像养父一样，因为生了大病而不治...
　　爹娘生我一场，育我八载，却最终不知道我是死是活，连我即将成婚都不能知晓，这...岂不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大大不孝？

　　从这一天起，回‘江南穆家’的念头在我心底萌生，我觉得我很应该回杭州一趟，无论如何，我要知道爹爹是否安好，要知道娘与子玥究竟如何。不然，我是安不下心成亲的。
　　欲望越来越强烈，可是，我该如何对养母诉说呢？
　　看着养母每天忙进忙出为我筹办婚事，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与愧疚，她一心一意当我是亲生儿子，可我的心里却仍然念着另一个娘亲。
　　养母的后半生只有我了，她能让我离开？
　　她不会的，她希望我守在她身边，平平顺顺地成亲，来年为她生一个孙儿抱抱。
　　我知道自己也不舍得养母，十一年的养育之恩，对我来说是一辈子都无法报答的。

　　可是，我也知道，如果在亲成之前不能回杭州‘江南穆家’看看的话，我会一生不安的。
　　哪怕只一眼，无论‘江南穆家’现今会是怎样的情景，我只要知道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回到养母身边尽孝，一定会回来拜堂成亲，从此在孟津安居乐业的。

　　2007.6.26 2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