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穆彤·Joy

3、第三章

　　一夜之间，我从‘江南穆家’的二公子，便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最初的日子，当肚子饿极了，我只能伸手向人乞讨，还会跟街边的小乞丐们争抢酒楼饭馆倒出来的残羹剩菜。
　　后来，我进入一家江湖卖艺的杂耍班，起先，班主只是让我打杂干活，后来，也让我学艺为杂耍班赚钱了。
　　我跟着杂耍班四处卖艺，经常被所谓的‘师兄’们欺负，每天干活、练功的时间很长久，却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睡觉时间，而且一天两顿的饭食也根本填不饱肚子。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便趁着夜色逃离了杂耍班，继续做一个流浪儿。
　　就这样，我流浪了一年之久，直到遇见了我的养父养母，这才结束了温饱不济的日子。

　　我的养父母是一对非常慈善的夫妇，他们住在河南府的孟津镇上，只靠一家小茶点铺来维持生计，无儿无女。
　　我在这家茶点铺门前讨食时，养母正从我身边走过，无意间瞟了我一眼，却是这不经意的一眼，居然让我做了她的儿子。

　　养父是一个无心应举的秀才，养母说，在有我之前，他几乎终日坐在正对着铺门的账台后面，懒懒地看着街上过往的行人，一坐就是一天。
　　可自从有了我，养父完全变了一个人，白天，他常带着我在街上闲逛，傍晚便在家里教我识文练字，每天都神采奕奕。
　　而在养父眼里，养母也因为我而有了很大的改变，养父说养母以前是一个大嗓门，而且从早到晚都有唠不完的话。
　　可我一到这个家里，养母说话的声调轻柔多了，铺子里不忙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在屋里为我缝制新衣，满目温情。

　　我知道，我的出现，给养父养母孤寂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可是，我的内心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快乐。
　　养父母虽然都很疼爱我，可我总也跟他们亲热不起来，在我的心里始终忘记不了自己的亲生爹娘。
　　我经常一个人坐在铺子前的台阶上，想着过去在杭州家里的情景，我拼命地想着，生怕许多事情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忘掉。
　　我每天都不停地重复想着许多事情，爹娘与子玥的样貌天天在我眼前浮见，可是，爹总是一副当日他的江边痛哭无助的表情，而娘却是那天观潮出门前看着我与子玥温婉而笑的容貌。
　　还有子玥，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她在月轮山上指着钱塘江的潮水，对我说：‘大水，子玥怕。’可我却拉着她下山，走入人群，最后她松开了我的手。
　　梦中，子玥离着我是那么近，近到我与她之间根本没有障碍，几乎是伸手可得，可是我却总也拉不到她，我喊她，拼命地喊，而她却始终指着潮水说：‘大水，子玥怕。”

　　我经常从恶梦中惊醒，哭喊着‘子玥’，我总是有一种感觉，如果那天子玥不丢的话，我们就一定会等到娘来找我们，天黑之前也就能一起回到家了。
　　每次从恶梦中挣扎着醒来，养母总是在我床边坐着，拍着我，哄着我，为我擦去脸上的泪、身上的汗，不厌其烦地对我说：‘别怕，娘在身边，娘在，是梦，只是梦，醒了就没事了。’
　　醒了就没事了？这不仅仅是梦啊！

　　我从来没有对养父母提到我的身世与家乡，他们也曾问过我几次，可我咬紧牙关总也不肯说出来，后来，他们也就不问了。
　　其实，我多想告诉他们我的家在杭州，我家里是做生意的，开的是江南最大的一间绸缎庄，就叫‘江南穆家’，在各地都有生意往来。
　　每一次，我都是欲言又止，我不敢，不敢面对爹爹，不敢面对...
　　也许，我永远不能在‘江南穆家’见到娘与子玥了，回到家，爹爹只会恨我，会恨我闯祸，会恨我闯了祸就逃跑。
　　我好害怕，害怕回到那个没有娘与子玥的家，害怕爹爹会打我，害怕...‘江南穆家’会因我的逃亡而不存在了。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养父母都能避免提到任何会让我伤心落泪的话语，他们想方设法让我过得开心，哪怕我露出一点点笑容，也会令他们有极大的喜悦。
　　渐渐地，我也感受到养父母的这份苦心，于是，我开始学着掩饰自己的忧闷，尽力在他们面前做一个‘孝顺孩子’，帮他们做许多家务事，让他们觉得宽慰。

　　在我十四岁的那一年，养父母为我订下了一门亲事，当养母把这个‘喜事’告诉我时，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当她询问我的意见时，我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
　　我记得在‘江南穆家’时，爹娘就为我订过一门亲，娘经常跟我提到与我订亲的女娃儿，说我与她一见投缘，怎么看都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说什么‘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啊！
　　我早已是穆家‘死去’多时的人了，那个女娃儿家里或许早已把女娃儿另许他人，就好像我，也会顺从养父母的意思另娶她人的。

　　养父母把我的婚期定在了我十七岁的时候，可在我十六岁那年，女方的母亲病故了。
　　女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儿，虽然我们不曾拜堂，但我必须要担当起女婿的责任，去为从没见过面的岳母娘捧灵送葬。
　　在女家的灵堂前，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未婚娘子，只是，我没能够看清她的脸。
　　她一身素缟，跪在她母亲的灵前，低着头，哽咽不住地哭着。
　　当我向她母亲的灵位跪拜时，就听见她父亲弯着腰对她轻声道：“是文家的天佑来了。”
　　文天佑，是我养父母为我取的名字。

　　那姑娘听说，似乎微微抬头向我瞟来，我眼角的余光还不曾看清她的模样，她已把头低下，向我磕头还礼。
　　我在女家呆了一个上午，一直跟在岳父身后，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岳父也没想让我做什么，就由着我在他身后跟着。
　　等接近晌午，岳父便把岳母的灵牌交给我捧着，跟着一行送葬的人，送岳母‘上路’了。

　　2007.6.25 2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