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生辰 ...

  •   翌日,春阳明泽,絮风畅暖,三月的晨曦柔渺地温暖着承溪的脸庞。她就默默地仰着头,迎着朝阳,静谧如大理石雕像,安祥清澈。
      “小姐,福晋刚刚差人送来了寿面,你看要不要……”水清喜气洋洋地迈步进屋,却看见承溪合目浅笑,仿若谪仙,仿若即刻便要飞还琼阁。水清渐渐降了声音,不语了。
      “水清姐,在这里,是不是十三岁的生辰对于我很重要?”承溪气息舒缓流畅,依旧闭眼。光柱中的尘埃愉然地卷跃,这点生动才让水清有点生命的存在感。
      “小姐,你是想说选秀的事情吧。”水清轻声说,不忍打破这美好的恬淡晨光。
      承溪右手抬至眼帘,五指微张,窗前的阳光张扬起年青的热络,深邃的眼睛里映出的,是自己手指的影子。修长而脆弱。
      水清看着日渐消沉的承溪,心疼却无从劝慰。可是这样忧伤的眼神,竟也迷人璨亮。
      “水清姐,我好累。”片刻的无语,承溪忽然幽幽地说,正襟危坐,长长的睫毛覆盖出一片浓郁的阴影,闪烁着心绪。
      我好累:梁静茹唱,爱情需要勇气。曾经自信勇敢的我,伤痕累累,遍体痛楚。我的他,送给我的安全城堡,在天的哪一边?
      我好累:词人写,无情不似多情苦。我对石榴无情无义,背驰他的情深至郁,为何我的心也在滴血?口中,是咸涩的酸苦。
      我好累:儒家说:忠孝悌廉。姑姑的万千疼惜,姑姑的归宿寄托,逼得我从来无法正视自己的卑龊。
      ……
      屋里,空气暖暖的,却回荡着沁凉的叹息。承溪的,水清的。

      “二小姐,高总管过来,说找您有事。”门外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一片沉寂。
      “高总管?”水清纳闷,为什么高无庸在这个时候出现?每年都会有十六阿哥的跟班出现才对呀。难道同太子的厚礼有关?又或者同那日花园中的“侍卫”牵连?水清又是一阵心悸。
      承溪脸颊闪过一丝不明的喜悦,由心而发,却不知源头。她轻缓站起,声调明快晰嘹:“水清姐,请高总管。”

      嗒嗒的马蹄声,忽忽的晕眩振荡,承溪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不要过于兴奋期待,或者说不要过于紧张担忧。
      高无庸说,福晋遣他来请承溪外出庆生。承溪心中怎么不明,他的主子是谁?
      只是这样的见面,这样的心境,早已不复曾经的澄明。不是简单纯朴的少女春萌,更为交杂难言的前途未知。
      想见时候,他避之朝堂。惧见之日,他召之即来。承溪怨,承溪喜。却原来悲喜之间,仅于他的股掌中。承溪绞了绞帕子,丝帛的温柔触感竟也有了些许刺痛感。
      斜靠在车厢角落,承溪透过蒙起窗格的绿纱看着外面的世界。三百年前的街景,阜盛古朴,别有生机。人们是欢乐的,可承溪却困在一个又一个囚笼中,不得幸福。她把幸福弄丢了,而且,她不知道去到哪里寻回。

      一路向西,渐渐冷清。依稀入目一些琉璃松柏,庄重的朱色围墙。承溪心跳愈疾凑:这难道就是所谓月上柳梢头?这难道就是所盼的相邀同尽兴?
      马车停在一处偏门,高无庸上前搀承溪稳稳地下车。四维竟是无人,极为宁僻。承溪微微扯下嘴角,却还是笑了。
      迈过门槛,穿回廊低倚户,早春风光无限明媚。午后的慵懒气质,淡淡的湖面曳柳,清越朗琅。承溪明白了,自己置身在后世闻名的圆明园中了。
      处处用典,点点精致,以她对四爷的了解,这里正是康熙的赐园——圆明。“圆”意圆满、周全。“明”解明达、明智。圆明意志深远,尝稽古藉之言,体以圆明之德。四爷对此,不无感激之情。加之文慧悉心打理,这个前朝故园已经略显“万园之园”的开阔美趣了。
      承溪一路拂花分柳而来,行至一所小园,高无庸躬身止步,“二小姐,您请进去,奴才告退。”
      说完也不顾承溪的错愕呆滞,便闪去一旁,几拐就不见人影了。
      承溪抬头,空空的匾额有些寂寥,红棕的门扉,青铜质门环却有些眼熟。承溪深吸口气,挽裙拾级。待到指尖触及红木门扇一瞬,承溪猛地一阵昏眩:这便是某次惊梦中的院落。强大的洪流突突地撞击她的头灵,预示命运么?不,不再相信什么注定。

      推门而入,院中苍茫古树,茵茵郁郁,枝蔓凌空错节。中央一株西府海棠外,悉植桃树。粉瓣碧蕊,落英缤纷,芳草鲜美,飘零曼妙,如醉在一派春意桃夭中。稍高处引出一眼活泉,淙淙潺潺,缘溪有鹅卵小径,幽僻阡陌。屋舍仿前秦建筑,黑木白墙,古朴大气,高高翘起的房檐一角,凌空立着一只仙鹤,遗世羽化,昂扬的鹤首彰显几分清远孤傲。
      承溪笑靥似桃,这是他曾经许给她的梦。
      某个傍晚或是闲适的下午,承溪懒懒地翻着一本古籍,同在书房的四爷突兀地问了一句:“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书房里甘草红梅的薰方缥缈高洁,使人恍惚生出仙境的幻觉。
      “没有。”承溪停下思索一阵,答道。
      “怎么可能?你那么爱做梦的人,会肯留在我小小的雍王府?”胤禛踱步过来,揶揄承溪。
      名山大川,古迹名胜,承溪最渴望的地方仅仅是有他的一方天地啊!
      “桃花源,此生惟愿一游武陵春色。”承溪的眼睛笑开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光华闪烁。
      胤禛愣了下,点点头走开了。
      转身时,眼中浮上微微落寞。

      承溪知道,这便是他们的桃源了。
      熟悉的日夜想念的背影,看得承溪几欲落泪。
      轻轻迈步,脚步紊乱如心。
      轻轻福身,唤声“四爷万安。”,口声哽噎。
      “承溪,”暖暖的手掌扶起她,“你,还好吗?”

      还好?不好?
      有你就好。
      承溪思度答案,片刻无语。
      “小溪,太子送的礼物你可喜欢?”胤禛后退几步,转至桌案,沉声问。却问得承溪恍惚。
      “你在乎?”承溪直视胤禛,反诘地坚决。
      “你不在乎?”胤禛微眯眼,回望承溪。
      “我确实无所谓,”承溪吐气如兰,对于他人,即使金山银谷,亦是过眼云烟,但为之一笑而已。
      “这枚扳指,是我大婚之日,皇阿玛钦赐之物,意味成年,庆我娶亲。”胤禛掌心中把玩着一个青色玉物,挑眉叙言。“你不在乎?”
      句句刺痛心坎,原本的伤疮哗然撕裂开,承溪低头抿嘴,全无心跳。
      “所以,我在乎。”胤禛一字一顿,说得坚毅。
      承溪惊鸿般抬头,不可置信他的坦然。
      “小溪,有些事情,我以为我不说你也会明白。”胤禛凝望进她幽静的眼眸,“却原来,你是在等我说给你听。”他低恸的嗓音,在徐风中摇摆,格外动人。斑点疏影斜穿在他英挺的侧脸,线条硬朗明俊。
      “四爷,我……”承溪语塞。为什么每每在他面前都如此窘迫?进退缱绻,海阔天开,全为他。之前种种不是与埋怨,灰飞烟灭,俱是泡影。
      胤禛清叹一声,右手高抬,一条红线拉坠下一枚玉石,飘摇几晃,定睛。却是一个扳指。
      承溪锁眉,不解的看向他,忽然记起前一月高无庸满府上下寻的扳指玉器。此时,完好的在自己眼前。
      “皇阿玛赏的物件,我一直随身带着。”胤禛绕到承溪身后,“送你的生辰礼物。”说罢,低头为她戴好,热热的鼻息喷在承溪耳畔后,她不禁一颤。
      今天的四爷,不似往日的冷淡,言语间真心流淌,声声摄魂。这扳指,渊源之深,谁人不知,却作了自己的贺礼,情理之中情理之外。可是,为什么得之不易的幸福来临时,自己反而有了梦幻地如履薄冰的胆战心惊。自己难道已入地狱,终生不得超脱?
      “扳指收好,内侧我命人刻上了你的名字。”胤禛已然坐在案边,巧手烹茶。“等你回来,你把它还我。”
      “回来?”承溪跟不上他的思维。
      胤禛面上有些局促,轻咳一声:“权作你入宫的护身符,这个,自能护你周全。”
      原来是选秀。他还是记得的。他还是有计较的。御赐之物,自是在大内中以一顶百,只是宫墙之中,属于皇子的扳指铭刻着她的名讳,到底是护身符还或是催命杖?

      承溪上步坐在胤禛对面,熟悉地看着他一道道工序地做茶——治器纳茶候汤冲茶刮沫淋罐烫杯洒茶。忆起那夜的玄色普洱,她还犹新栩栩。
      手指抚上脖颈上的冰玉,凉意袭习。仔细婆娑,光洁的玉石切面中确有些凹感。低头细瞧,蝌蚪一样的字符,靡靡剔透。满文,哂笑。知道一种感觉叫做“心满”吗?承溪的心中就满溢着无法述及的美妙情怀。

      “你的体质不适合普洱的。”胤禛自顾自地说,说话间已经倒好一杯,递与承溪。
      承溪接过,手却是一缩,杯烫水烫。不禁扫兴撅嘴。
      胤禛乐着解释:“工夫茶,烹治之法,本诸陆羽《茶经》。在我观来,存乎一心罢了。此茶铁观音,汤似琥珀,馥郁兰香,味醇甘鲜,回之悠久,七泡仍有余香。茶之司命所在,汤水者。沸如鱼目,微微有声,是为一沸。铫缘涌如连珠,是为二沸。腾波鼓浪,是为三沸。一沸太稚,谓之婴儿沸;三沸太老,谓之百寿汤;水面浮珠,声若松涛,是为二沸,正好之候。暖杯讲究的也是茶杯滚烫,哪有你这样心急的嘛!”胤禛摇头,嘴角挒开好看的弯弧,眼睛犹如湖水般,里面有承溪从未见识的神彩,安静而辽阔,熠熠闪辉。
      “茶道……”承溪矮了声音神气,“看来我要学会的还真是不少。”
      胤禛朗朗笑了:“丫头,你早年不就指天誓地的说定要作了茶艺高手的么。”
      承溪也不答话,就看着眼前人开怀。发自肺腑的开怀,自己可以给多少就绝不吝啬。

      胤禛今天一反平时的纳言寡语,继续吟道:“独坐幽园里,窗开竹影斜。稀闻更转漏,但听野鸣蛙。活活泉流玉,溶溶月照沙。悠然怡静境,把卷待烹茶。”
      承溪一侧头,说不出这是哪家的诗作。不过一句把卷待烹茶倒是意境幽幽,品玩足味。
      “你还记得这首《夜坐》么?”胤禛抿了口茶,低眉问。语气肯定到不容置辩。
      “呃…”承溪此时真想瞬间跑去百度一下。
      胤禛的嘴唇很薄,有时玫色有时苍白,有时红润有时干裂,天生便带一点刻薄的趋势,此时微微下撇更是天神样严肃了。
      承溪凝眉搔头,一幅痛苦无措状。
      “是夜,你第一次说要学茶道。所以我说,等你。”
      等你长大,等你烹茶而我夜读,现在,等你回来。
      承溪颔首,竟又湿了眼眶。清冷如他,说出关乎等待的话题,仿若情话。选秀的怨景,她自会披荆斩棘,自护周全。

      空气中渐渐飘荡出茗茶的香氛,氤氲贞芳。
      十八世纪的圆明园中,一处小院,海棠正盛。
      一个男子说:我等你回来。
      承溪体味到深深的诱惑感动。现代自由的恋爱世界中没有的挚爱执著,她甘心了。
      不用誓言,不用戒指,不用玫瑰,这般就好。生辰意义所在,不仅是成长,不仅是成熟,而是此生不渝地信仰上了爱他。

      三月初三的午后,承溪沉醉在铁观音中。茶不醉人,人醉人。
      那天,他们就说啊说的,说曾经,说从前,说之前。
      后来,承溪就醉了。慢慢地视线模糊,慢慢地四爷俊朗的面孔失焦。她竟是笑着睡去了。
      胤禛无奈地看着变得嗜睡的承溪,指尖停在了刘海毫米之外,轻叹一声,他背身而立。这样的相处,不会再有了。不会……

      承溪翻了下头,梦吟:“我要吃蛋糕!我要吹蜡烛!谁给我唱生日快乐歌?”
      谁祝我生日快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生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